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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凍”住的六年,她戰(zhàn)勝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2022-06-21 15:23:36 來源:環(huán)球人物網(wǎng)-環(huán)球人物微信 作者:付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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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日坐在輪椅上,

她一直有個心愿——

能再站起來拍張照片。

作者:付玉梅

“就像現(xiàn)在,你被蚊子咬了一口,身上奇癢無比,四肢卻無法動彈。旁人不知你為何難受,或哪個部位需要抓癢。你想告訴他們,卻說不了話......”

被問及“漸凍癥的感受”,葛敏用“眼睛”給《環(huán)球人物》記者發(fā)來這段話。

患病六年,她唯一能和外界交流的方式,是一臺小小的眼控儀。

她曾是上海歌舞團的舞蹈演員,后在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朝陽學校任教。她熱愛的舞臺和講臺,如今都變成了一個笨重的輪椅。

在護工的幫助下,6月初,記者與葛敏在視頻里相見。畫面中的她白皙清瘦、頭發(fā)高高地盤了起來。眼神對視時,她總會將嘴角上揚,露出微笑——

這種最簡單的面部表情,是一名舞者的職業(yè)習慣,也是漸凍人為數(shù)不多可以自主完成的肌肉動作。又或者,是她與疾病和解的“藥”。


·葛敏(右)與護工。

6月21日是“世界漸凍人日”。走近“葛敏們”的世界,能看到什么?


被凍住的人生

如今的葛敏,好像被“封印”在了椅子上。除了能簡單地吞咽、轉(zhuǎn)動眼球外,她身體的所有部位都使不上勁兒??恐伪硶r,如果突然失去支點,她的頭就會像一個重彈一樣倒下。

她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時間回到六年前。

“姿容曼妙、娉娉裊裊。跳起舞來婀娜靈動、衣袂飄飄。”這是前同事眼中的葛敏。

12歲就開始學舞的她,會芭蕾舞、民族舞、現(xiàn)代舞等。從北京舞蹈學院畢業(yè)后,她如愿成為一名教師。校黨總支書記曾說:“校舞蹈隊獲得了很多榮譽,這都是葛敏的功勞。”


·葛敏舊照。

葛敏習慣了兢兢業(yè)業(yè)地干活。有段時間,她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變啞,只能用擴音器來上課。拼慣了的她顯然沒放心上,只是偶爾去做些檢查。

直到連發(fā)聲都變得困難,整個人也疲軟無力,然后——她收到了北京大學第三醫(yī)院的一份確診書。

MND,運動神經(jīng)元?。ˋLS肌萎縮側(cè)索硬化癥是其中最常見的類型)。

葛敏懵了,掏出手機來搜索這些專業(yè)詞匯,“漸凍癥”三個字映入眼簾。

被稱為“世上五大絕癥之一”,這類罕見病平均生存期只有3-5年。

同字面意思一樣,患者就像“被凍住了”,慢慢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quán),喪失運動、語言、吞咽、呼吸功能......直至死亡。

一個殘忍事實是,在失去行動能力的同時,絕大多數(shù)患者的認知活動與常人無異,甚至更加敏銳。也就是說,他們將無比清醒地感受一切。

猶如晴天霹靂。葛敏不敢相信,自己才34歲,將過半的人生都獻給了舞蹈。多年的訓練,讓她可以靈活舞動每一個關節(jié)。無論是在聚光燈下還是學生面前,她都是驕傲的、耀眼的。

但是,她的身體機能開始不可逆地衰退。

“我的手逐漸不能拿筷子、系扣子、寫字打字,就像假肢一樣。兩條腿先是不能跑和跳了,經(jīng)常莫名其妙摔跤,后來就再也走不動了。好像成了廢人。”

誰能輕易接受一切呢?

頭一年,葛敏天天以淚洗面,要靠安眠藥入睡。她四處尋醫(yī),只想證明一件事——自己不是漸凍癥,但希望一次次破滅。


最難的一步

一位遠在美國的朋友看到葛敏的狀態(tài),決定和她一起較勁兒。

整整8個月,對方的微信為她24小時在線,除了聽其抱怨,更多的是在“痛罵”她:“比你慘的人多的是,自助才能天助!”

其實葛敏很需要這些“不好聽的話”。她說,得病后最難的一步,是放下曾擁有的一切。

“我之前得到了太多,現(xiàn)在估計是希望我回饋些什么。我第一年如此頹廢,正是因為沒找到生活的意義。”

終于,她被罵醒了,從泥潭爬了出來。她想著,一定還有很多人像過去的自己一樣,仍在掙扎。

她想拉他們一把。

2017年中旬,暮夏收到了葛敏發(fā)來的消息,問他能不能幫忙創(chuàng)建一個漸凍人互助公眾號。

幾年前,還是大學生的暮夏,為葛敏的舞蹈課做過公眾號兼職。

學物理的暮夏對漸凍人并不陌生,甚至是很了解——知名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就是這類病的代表人物。


·史蒂芬·霍金(1942-2018)。

“連我們都很難接受,更何況是她。她好不容易有想做的事情,我一定要幫忙。”暮夏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

于是,“冰語閣”誕生了。他們鼓勵病友在上面發(fā)文,記錄生活;開啟打賞,為病友籌款;還組建了病友群,彼此分享經(jīng)驗、加油打氣。

有患者寫下自己的“十年心酸抗凍路”,只為讓“后來者少走彎路”。

有患者說:“自己全身無力,身體動不了,就連想呼喊發(fā)泄一下,也被病魔剝奪了。”可是,總有“那些愛著我的人啊”。文章標題為:好好地活著。

葛敏也寫。她寫給現(xiàn)在還不能理解自己病情的兒子:“別的媽媽得病,恨不得日夜守護著自己的孩子。我卻選擇了獨自離開面對。媽媽特別希望你能理解。媽媽得病了,非常嚴重的病。”

但是,她又覺得自己“不能就這樣從他的生活中悄悄走掉”,“留不下我身體的溫暖,留不下我做的飯菜香味,那就留下我的文字”。

因此,他們把“冰語閣”描述為:“黑暗中的微光。”

文章越發(fā)越多,葛敏產(chǎn)生了出書的念頭。“因為愛,所以堅持”——這句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病友群里的話,成了他們的書名。


·葛敏主編出版的書。

葛敏為此操勞不已。在手指徹底不能動后,她拼命練習眼控儀,轉(zhuǎn)動著眼球敲下字句。也是她,去聯(lián)系出版、對接資源。暮夏時常敬佩,她到底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2019年4月20日,新書發(fā)布會。葛敏穿上一襲紅裙,化了精致妝容,坐在輪椅上,被緩緩推上舞臺。


·葛敏。

這幾年越來越堅強的她,在那一刻,突然大哭起來。

舞臺是她心里“不能碰的防線”,是她最想念的地方。她回來了——不是以舞者的身份,而是漸凍人。


那些“普通”的日常

這兩年,除了運營“冰語閣”,她還拍起了短視頻。“(我)不能說、不能動就只好寫文章,或拍點好玩的視頻。哪天徹底完蛋了,自己的作品還在,多有意義啊。”

問起最喜歡的作品,她連發(fā)來好幾個:“那當然最喜歡我自己創(chuàng)作的!”

點開后,你能看到這樣的她。

“沒想到40年來第一次去美容院,竟然是得了漸凍癥之后,心情還有點小激動。”

躺在美容床上,葛敏敷著面膜,美滋滋地笑著。文案寫著:“還別說,這么躺著也不說話,誰能看出來我是一個漸凍人呢?”

“漸凍人也有潮生活,新年去燙個‘獅子頭’。”她說,自己“為了美,已經(jīng)在發(fā)廊坐了4小時”。吹頭發(fā)那一刻,她笑得合不攏嘴,“漸凍人也可以大膽享受生活,讓自己美美的”。

她還特喜歡吃。盡管只能吞咽極少的流食,但她將座右銘定為“化悲痛為飯量”,拍了好幾條“探店”視頻。

也有這樣的她。

終日坐在輪椅上,她一直有個心愿,能再站起來拍張照片。“我整個人無力癱軟,實現(xiàn)起來非常困難。”

初春,她穿著厚厚的衣服。一次次被扶起來,雙腿又像棉花一樣垂下。最后,她倚靠在友人的身上,“站”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哭,“像個孩子”。

美容、吃喝、站立,不過都是普通人生活里普通的日常。

幾年前那個歇斯底里呼號的她,竭力捕捉著這些日常,有種“重生”的感覺。

“我想做一個特別不一樣的漸凍人,想用自己證明給大家看,只要你想,也可以和健康的人一樣活著。哪怕只是我的理想而已。”


所謂“希望”

其實葛敏很清楚,自己無法阻擋病情的發(fā)展。

“醫(yī)生說我是最好的類型。按理說病情應該比現(xiàn)在更慢才對??赡苁且驗槲姨貏e愛笑,所以比較容易唬人吧。”

每一個漸凍人都一樣。要想延長生命進度條,沒有捷徑。6年來,葛敏每天堅持三、四個小時“枯燥且費力”的康復練習。但她其實也不知道作用有多大。

她還總?cè)滩蛔“疽?。雖然知道“不好”,“但就是很多事來不及做!”

她的任務清單越列越長,忙著為“冰語閣”出第二本書;忙著科普更多漸凍癥護理常識;忙著對接更多資源,幫助更多人。

她最想看到的,是漸凍癥不再無藥可醫(yī)。“如果做不到,那就在余生竭盡所能地為患者和家屬做事。”

2014年,“冰桶挑戰(zhàn)”使?jié)u凍癥的關注度飆升。但說到底,真正了解這個病的人少之又少。

一位長期接觸漸凍癥患者的醫(yī)師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除了患者本身,對家屬來說,公眾對這類罕見病的反應,往往會影響到他們“抗凍”的斗志和情緒。

“越來越多人理解和關注,才能給患者和家屬更多勇氣和空間。至少不會讓他們覺得自己是‘怪物’,是被社會拋棄的一員。”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中國該病的患者人數(shù)達10萬余人。作為一個旁觀者,暮夏經(jīng)常會被患者及家屬那份復雜的情緒感染。

他有時很無奈。群里偶爾會混進一些“江湖郎中”,發(fā)出一看就不靠譜的偏方、神藥。“我們反復提醒,但還是有人躍躍欲試,覺得萬一是希望呢。”

因為葛敏,暮夏才與這群患者的喜悲綁在了一起。他也常問自己:“做這些是為了什么?”

后來,他想明白了:“如果能讓更多人關注到漸凍癥,可以推動更多力量去攻克這個病,那才是他們活下去的希望,也可能是真正的希望。”

暮夏覺得,雖然他們才是“病人”,卻總是在治愈自己。“看到他們努力生活的樣子,我就想,為什么我不可以?”

是啊,為什么不呢?葛敏也想對看到她故事的網(wǎng)友說:“除了生死,其它困難都不是個事兒。”

在葛敏看來,現(xiàn)在的每一分鐘,都好像是在和“死神”賽跑。

她這幾年最喜歡的一個舞蹈,編自歌手周深的《大魚》。

“這也是我為自己葬禮選擇的音樂。我不想用哀樂來結(jié)束一生。這首歌和舞蹈表達了我最初想追求、最終想回歸的東西。”

她說:“我的心境比原來起舞時更加沉穩(wěn)和堅毅。”

總監(jiān)制: 呂    鴻

監(jiān)    制: 張建魁

主    編: 許陳靜

編    審: 蘇   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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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邱小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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