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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為魯迅作注

2023-05-11 11:00:00 來源:青島財經(jīng)日報 作者:計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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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初,魯迅答《京報副刊》關(guān)于“青年必讀書”的征詢啟事,說出了他那著名的“不讀中國書”的觀點:“我看中國書時,總覺得就沉靜下去,與實人生離開;讀外國書——但除了印度——時,往往就與人生接觸,想做點事。中國書雖有勸人入世的話,也多是僵尸的樂觀;外國書即使是頹唐和厭世的,但卻是活人的頹唐和厭世。我以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此言一出,驚世駭俗,立刻引起軒然大波,咒罵、揭露、維護,都不乏其人,爭論的余波甚至綿延至今。

魯迅去世早,沒看到抗戰(zhàn)的全面爆發(fā),沒有讀到老舍的《四世同堂》,沒有看到這樣的場景:北平淪陷,日寇進駐,最初的“政策”之一,是燒書。洋裝書、中國現(xiàn)代的書,都要燒,古書倒可以幸免。西直門內(nèi)護國寺附近小羊圈胡同,祁家的三少爺瑞全,一個大學(xué)在讀的熱血青年,因為突起的戰(zhàn)事被憋在家里,慷慨激昂而又無所適從,這一天垂頭喪氣地躺在床上,“看一本線裝書——洋裝書都被大哥給燒掉,他一來因為無聊,二來因要看看到底為什么線裝書可以保險,所以順手拿起一本來”,“看了半天,他才明白那是一本大學(xué)衍義。他納著氣兒慢慢的看那些大字。字都印得很清楚,可是仿佛都像些舞臺上的老配角,穿戴著殘舊的衣冠在那兒裝模作樣的扭著方步,一點也不精神。當他讀外文的或中文的科學(xué)書籍的時候,書上那些緊湊的小字就像小跳蚤似的又黑又亮。他皺緊了眉頭,用眼去捉它們,一個個捉入腦中他須花費很大的心力與眼力,可是讀到一個段落,他便整個的得到一段知識,使他心中高興,而腦子也仿佛越來越有力量。那些細小的字,清楚的圖表,在他了解以后,不但只使他心里寬暢,而且教他的想象活動——由那些小字與圖解,他想到宇宙的秩序,偉大,精微,與美麗。假若在打籃球的時候,他覺得滿身都是力量與筋肉,而心里空空的;趕到讀書的時候,他便忘記了身體,而只感到宇宙一切的地方都是精微的知識?,F(xiàn)在,這本大字的舊書,教他摸不清頭腦,不曉得說的到底是什么。他開始明白為什么敵人不怕線裝書。”

瑞全的大哥瑞宣,一個“對中國與西歐的文藝都有相當?shù)恼J識”,“老是那么溫雅自然”,在思想上“或者比老三更深刻一點”的年輕教師,早就有類似的感覺,“平日,他不大喜歡中國詩詞”,“他心中覺得他閱過的中國詩詞似乎都像鴉片煙,使人消沉懶散,不像多數(shù)的西洋詩那樣像火似的燃燒著人的心”。

古書好不好?當然好。小羊圈1號的錢默吟,正直善良,“是個連一個蒼蠅也不肯得罪的人”,以讀書作畫賦詩灌園為生命,通身有一種“無以明之的氣息”,“就好像一本古書似的,寬大,雅靜,尊嚴”。擴而大之,北平城,經(jīng)營了六百年的兩朝帝都,皇宮禁苑,四城九門,玉泉山,琉璃廠,“連走卒小販全另有風(fēng)度”,不也是這樣一部古書么?在太平年月,這樣的人,是雅人,這樣的地,是勝地,然而,一到外寇入侵之際,那雅人、勝地,倒成了包袱,而北平城的“已有點發(fā)霉發(fā)爛了”的“深遠的文化”,使它的居民“絕對良善”,“別管天下怎么亂,咱們北平人決不能忘了禮節(jié)”,因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會抵抗。身為寇盜的日本軍人,更加直截了當:“我們?nèi)毡救硕枷矚g舊詩”,“不喜歡你們的青年人,那會做新詩和愛讀新詩的青年人;這些人簡直不很像中國人,他們受了英美人的欺騙,而反對日本”,所以古書可以留,新書、洋書必須燒掉。好在中國沒有淪亡于古書中——瑞全逃出北平,投身抗戰(zhàn);活生生的國仇家難,令“手無縛雞之力,不能去殺敵雪恥”的錢先生,立刻認識到“三個讀書的也比不上一個能打仗的”,老人出獄后,毅然毀家園,棄詩書,專門暗殺日本兵。

這些事,魯迅沒有親歷,可是以他的睿智、卓識,他早已預(yù)見到了。當然,這也不是歷史,只是小說《四世同堂》中的一些情節(jié),卻具有高度的真實性和概括性。

從上世紀三十年代開始,整個華夏民族經(jīng)歷了亙古鮮有的抗日戰(zhàn)爭的洗禮,1944年,老舍在重慶搜集素材,深思熟慮,以小說的形式,深刻翔實地記述了這一非常的歷史時期的非常事件和非常人物,第一部《惶惑》,最成功之處是寫出了不同年齡,不同階層,不同性格,不同文化程度的善良的平民,在一連串殘酷的事件中,自覺地或不自覺地,逐漸認識到抗戰(zhàn)的必要性和緊迫性,古書、新書、洋書和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只是其中的一個細節(jié)。

也許受過魯迅的啟發(fā),但更主要的是,老舍自幼浸淫于北平的種種文化之中,“生在某一種文化中的人,未必知道那個文化是什么,像水中的魚似的,他不能跳出水外去看清楚那是什么水”,可是等到學(xué)殖日豐,跳出這個圈,打通了中西文化的疆域,他就能夠“完全客觀的去了解自己的文化”,因知之稔,愛之深,而責(zé)之切,借書中人物陳野求的口,說出“我們(北平)的文化或者只能產(chǎn)生我這樣因循茍且的家伙”。最終,兩位文豪殊途同歸,魯迅、老舍,“英雄所見略同”。若按時間排先后,老舍小說中的這些生動、傳神的描述,的確可以看做是對魯迅二十年前那數(shù)十字提綱挈領(lǐng)的箴言的詮釋,或者說,注腳。

物無好壞,看如何用,書無好壞,看如何讀。承平之世,古書逐漸成為人們的熱捧,讀古書,可以涵養(yǎng)氣韻,藏古書,可以營造風(fēng)雅氛圍,還可以保值,等等,回顧一下特殊的歷史時期古書的特殊“使命”,或許會對當今的收藏大潮有點特殊的作用。

責(zé)任編輯:馮小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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