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于和偉的演繹下,《堅如磐石》中黎志田這個反派像川劇變臉一樣面具多重。
于和偉的表演之路類似美國演員伊斯特伍德——年輕時長期出演配角,人到中年演技才被重視,成名后起初扮演的多是一些偏重類型化的角色,但隨著演技被越來越多人認可,戲路自然也越來越寬。
最近兩部電影中,于和偉扮演的是完全不同的角色:《堅如磐石》中白手起家一人獨大但又始終被權力鉗制的黎志田、《二手杰作》中碌碌無為卻撥開云霧見日出的馬寅波。而這兩個角色,也意味著于和偉的演技到達了一種新的階段:不管是群像演出還是突出個體的劇作,他都能表現(xiàn)出自己的最佳狀態(tài),成為影片的一抹亮色。更重要的是,他用表演的方式,實現(xiàn)了對某些生活中復雜瞬間的再現(xiàn)和捍衛(wèi)。
《堅如磐石》:類型化角色的情感細節(jié)
“掃黑電影”近年有漸成為中國犯罪電影中本土亞類型的趨勢,在此類作品中,一個強硬的反面角色因為性格多元化的設置,往往比單純的正面角色更有戲劇張力,而該類型題材也常表現(xiàn)反派如何開出“惡之花”的人性喪失之路。在于和偉的演繹下,黎志田這個反派像川劇變臉一樣面具多重。
黎志田作為黑勢力的代表,從“棒棒”白手起家,逐步成為當?shù)馗挥须A層——金五集團的董事長,掘金過程官商勾結,充滿罪惡。影片開始時的黎志田擺出一副志得意滿準備退出江湖的狀態(tài),實際刀尖舔血,危機四伏,于和偉將山城棒棒軍的艱難奮斗的前半生濃縮為果斷狠辣處理事情的決斷力、帶有殺氣的眼神、抿緊的嘴角和充滿氣場的電影臺詞表達。于和偉將黎志田塑造成為一個有軟肋的狠人。他擁有的這個小小私人帝國來之不易,在極端強硬的同時,必須像端著一碗要溢出來的水一樣維持著他和身邊“高人”們的關系。那根金閃閃的扁擔表明了他前半生的舉足為艱和一定要爬到人尖的決心和斗志,他每次拿起扁擔捍衛(wèi)自己的安全時,瞬間力度倍增。
于和偉通過和不同人物之間關系的演繹呈現(xiàn)黎志田人生的不同層面:
在集團中和弟兄們在一起時,黎志田處于高位,微仰頭視角向上,同時也帶著警戒和某種處于權力高位的自得;黎志田和鄭剛在一起的時候,因為鄭剛對他的拿捏,黎壓抑自我假作卑微中帶著狠勁兒、被呵斥時又慢慢表達自己的訴求和夾槍帶棒地要挾。這兩人的關系線是電影敘事的主線,也是電影中最富有張力的時刻。他們隨時可反噬對方,同時也依附于對方而生存。他們是一面鏡子的正反面,表面的明亮和背面的漆黑沆瀣一氣。于和偉塑造的黎志田和鄭剛的關系中,強調內在氣焰的對立,比如簽合同一場戲中,黎志田不得不按鄭剛指示去完成指派的任務,但那攝像頭內才可放大的回眸的表情里,于和偉生動地演出黎暗處的怒目,假裝的低眉,皆為戳心反骨。
某場戲中黎志田來到鄭剛家中拜訪,面對鄭剛妻子他比對待鄭剛更為恭敬,但被對方蔑視地警告“士農(nóng)工商”的階級次序。黎表面卑微但此刻的內心懷著目的。無論對方說什么,他必須謙恭到底,尋求有利于自身的問題解決方案。此時于和偉的表演入木三分,把一個大佬式人物在受到打壓時的委屈恭敬和極致討好對方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出來。
第三個層次是表現(xiàn)黎志田在面對見明等小字輩的時候,放松和明白地展現(xiàn)自己的“惡”,此刻他居高臨下面對小蝦米,分外清醒和輕松,臉上洋溢著一種貓抓老鼠的游戲快感,也免不了做些下作的局威嚇對方。火鍋局中的他把手機丟到火鍋里讓別人去撈,此刻他是不憚于表現(xiàn)自己的惡的。
黎志田女兒奴的一面是這個角色的第四個層次,女兒是他最大的軟肋,他把所有的情感都給了自己的女兒,體現(xiàn)出一種毫無保留和不加掩飾的愛。女兒難產(chǎn)剛生了孩子,黎志田指揮手下抓蘇見明,卻意外被攻擊,盡管生命危在旦夕,他堅持不發(fā)出聲音,維護一個安寧的氛圍,做出“噓”的動作,怕把隔壁的女兒吵醒。對女婿David,黎志田的表現(xiàn)體現(xiàn)了人物內心因愛而生的恐懼,發(fā)現(xiàn)女婿欺瞞女兒的事實,他拿出殺手锏,先是勸退,然后又狠毒殺之,面對David他才是真的怕,這人占了他女兒的愛,他試探著要把江山讓給他,但恐懼辛苦打下的江山被他人掠奪。又涉及到可能對女兒的傷害,即使錯殺,也絕不能放過。
在黎志田這個角色身上,于和偉完成的是各種人性貪嗔癡的拉鋸戰(zhàn)。
《二手杰作》:黑色幽默中的“局外人”
在《二手杰作》中,于和偉完成的任務是:如何在巨大假定性的情節(jié)下,擺脫符號化和夸張臉譜化的傾向,釋放一個有煙火氣的、凡人所經(jīng)歷的人生。
于和偉曾說:“做演員最過癮的地方就是有機會塑造各種不重復的角色。”《二手杰作》是一部涉及中年危機的影片,翻拍自2009年羅賓·威廉姆斯主演的美國電影《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在電影里,于和偉扮演的馬寅波是個遭遇中年危機的高中語文老師,事業(yè)家庭暗礁林立,人到半百壯士未酬,不得志且處處擰巴。這是一部劇情高度假定,且富有存在主義荒謬色彩的黑色喜劇影片,在這樣的影片中出演角色,很容易因為戲劇化,成為一個夸張的符號。于和偉在高度假定的劇情中,把馬寅波演繹成活生生的人。
電影中的他,處于一種“局外人”的狀態(tài),想成為作家,積壓了諸多的文稿卻總被出版社拒絕。兒子意外墜樓后,他以兒子的名義出版了自己壓箱底的書,書在炒作之下瘋狂暢銷,達到一個書生的人生巔峰,但兒子醒來,夢即破碎。在某種程度上,馬寅波長期困在象牙塔中,活成了一個脫離社會過于單純的人,也正是這份守舊和單純,讓他與時代格格不入。
如何演繹極致的癲狂?
于和偉扮演的馬寅波,開始時局促、復雜,就像他寫的那些壓箱底的舊手稿一樣,皺巴巴,總被奚落和冷遇,無從舒展。狀態(tài)低沉、失落,挫敗感十足,馬寅波處處無能但是又不甘于平凡,心若蒼穹,肉身卻陷在市井的瑣碎中,無力發(fā)揮。天降契機后他以隱身作者的狀態(tài)走向人生極致,好像滿是皺褶的舊衣,終于被熨燙平整,煥發(fā)出新的光彩。這個時期,于和偉賦予馬寅波“瘋癲人生”的狀態(tài),他猶如范進中舉般狂喜,從自卑反轉至自大。他仿佛變成了神筆馬良,普天之下,萬事萬物,沒有他不能夢筆生花的。兒子蘇醒后拒絕冒名合作,他又想拉住剎那即逝的癲狂,陷入了一種更為極端的瘋狂之中,甚至沖冠一怒為銷書。最后企圖說出真相的他卻發(fā)現(xiàn),真相已經(jīng)沒有人在乎了,別人只嫌他礙事多余。
在大段獨白式的演出中,馬寅波不停地追問世俗的怪圈,如何將他放逐、拉攏又再次拋棄,他相信是自身的真才實學讓書得以出版,而不是因為盜用了兒子的名。但世俗就是那么滑稽,荒唐,在話題和炒作下,他能輕而易舉出版一本暢銷書,當他拋棄浮名,想認真出版一本屬于自己的著作時,卻只能積壓在倉庫中冷卻。這時馬寅波才真正意識到人心易變,世態(tài)炎涼。于和偉演出了馬寅波這樣一個成長和心態(tài)滯后于時代的中年人與現(xiàn)實的碰撞,演出了他在與世俗通融、決裂又最終和解狀態(tài)中的若干掙扎。
最后在樓頂,馬寅波為了勸解杰西卡,梳理了一番人生的大道至簡,自己也平靜下來,這時候的馬寅波,與世俗的擰巴和對抗終于達到了一種意外的和解。馬寅波內在確實是個單純、善良的好人。但就在觀眾意識到這個角色的可愛之處時,他又突然墜樓——這個瞬間對觀眾有著非常大的沖擊力,誰會接受一個內在良善的人要毀滅的可能呢?意外、驚恐、痛苦、豁達、狂歡這些表情迅速呈現(xiàn)又瞬間消失,于和偉用復雜的微表情演出了馬寅波在下墜瞬間終于達到了一種身心的放松,他和這個世界和解了。(作者為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傳播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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