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全國紡織工業(yè)勞動模范、四川省絲綢科學研究院有限公司黨委書記程明

以科技之力,續(xù)寫絲綢故事

2023-10-23 09:26:00來源:環(huán)球人物網作者:李佩藺
今年9月,程明首次接受環(huán)球人物網采訪。李佩藺/攝
  10月8日15時許,蓉城秋雨淅瀝,但程明的心情十分燦爛。“去年剛建起的先進纖維材料研究中心,不到一年時間,已經陸續(xù)出成果了。”
  話音落下,他用手指了指窗外。沿這個方向望去,幾間白色的平房映入眼前。平房內,一臺耗資兩百余萬的設備正飛速運轉著。“我們的相變纖維材料,具有蓄熱調溫的功能。盡管目前還處于中試階段,但我相信只要堅持攻關,未來,這項技術在民用和軍工領域一定大有可為。”程明的眼里閃爍著光。
  忽然間,他的思緒回到了設備安裝那天。當晚,他和研究中心里的年輕人們同樣振奮,安裝至凌晨2點才離開。6個小時后,他又一如往常,神采奕奕地出現(xiàn)在了研究院里。
  今年,是程明入行的第33個年頭。“我最割舍不下的,還是絲綢”,他這樣感慨起自己的半生。
  歷經千帆,54歲的程明,仍以一顆年輕的心,去熱愛、思考。
  飽滿的時光
  1990年,程明大學畢業(yè)后,去往當時的四川省絲綢公司,干起了辦公室工作。“除經營外,在過去,這家公司受省政府委托,還要負責全省絲綢行業(yè)的管理。”從那時起,程明的人生與絲線緊密纏繞在了一起。
  1993年,程明調至閬中市第二輕工業(yè)局任副局長。1994年,他回到省絲綢公司,先后在黨辦、人事處、團委等部門任職。幾年后,他又輾轉至內江、雅安,和桑蠶生產打起了交道。直到2008年,程明來到四川省絲綢科學研究院。這一待,就是十五年。
  在某種程度上,程明的足跡,鮮明地疊印著時代的變遷軌跡,“可以說,我見證了行業(yè)的輝煌、衰落、恢復和重生。”
  1978年,改革開放的號角吹響,國內絲綢企業(yè)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絲綢行業(yè)迎來迅猛發(fā)展。“最輝煌時,是在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期。當時,四川省絲綢公司創(chuàng)匯占了四川出口創(chuàng)匯的三分之一”,程明回憶,“到了90年代中后期,行業(yè)步入寒冬。”
  1997年9月,以建立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為方向的國有企業(yè)改革攻堅全面展開。解困,從絲綢紡織行業(yè)開始。三年左右的時間,通過改革、改組、改造和加強管理,大多國有大中型虧損企業(yè)逐漸擺脫困境,“絲綢行業(yè)在2000年后,也恢復了穩(wěn)定。”
  四川省絲綢院,就置身于這場浪潮之中。
  2001年,四川省絲綢院被列為“四川省首批轉制科研院所”之一。程明將這次轉制,定義為“一次歷史性跨越”。
  為什么是“歷史性跨越”?“從事業(yè)單位轉為市場主體,從旱澇保收到自找口糧,體制轉變、觀念革新,再回首,如今絲綢院的發(fā)展,完全得益于這次跨越。”
  涅槃重生,往往伴隨著迷惘與陣痛,但四川省絲綢院并未停步。
  2007年由四川省絲綢工業(yè)研究所更名為四川省絲綢科學研究院,產業(yè)版塊向桑蠶農業(yè)、種質資源、絲綢工業(yè)裝備等領域延伸;2020年改制為國有獨資公司,為股權多元化、混合所有制改革打下基礎;2021年劃轉至四川產業(yè)基金,科研成果轉化迎來春天。
  每每轉折之際,四周不乏質疑,“這些坎兒,絲綢院究竟能不能跨過去?”
  事實給出了響亮的回應——自轉制以來,四川省絲綢院承擔了200多項省部級的科技項目,獲29項省部級科技進步獎、48件發(fā)明專利、育成桑樹新品種4個、柞蠶新品種2個、獲得農作物品種權6個,建立了科技發(fā)展公司、工程技術研究中心、科研基地,多項技術成果推動、引領著四川乃至全國絲綢產業(yè)的轉型升級。
  “近年,我們的業(yè)務收入保持在7000萬元左右,出口在250萬美金左右。放在過去,這是不敢想的。”程明有些小得意。
  面對未知的挑戰(zhàn),四川省絲綢院披荊斬棘,每一步都踏得堅定。
  三年前,一場大會上,從20多歲到60多歲的“絲綢人”,相聚一堂。“今年,我們絲綢院建院42年了,艱苦奮斗的場面歷歷在目。42年來,一代又一代干部職工自強不息、執(zhí)著向前、接力長跑,打贏了一場又一場激情燃燒的攻堅戰(zhàn),經歷了由事業(yè)型科研院所向科技型企業(yè)轉變的歷史性跨越,實現(xiàn)了單一的絲綢工業(yè)研究所向綜合性絲綢科研院的華麗轉身。”程明一席話畢,不少人已眼含熱淚。
  “同一時期,曾面臨同樣困境的其他傳統(tǒng)行業(yè),為什么消失了?我們絲綢院為什么能生存下來,還‘活’得這么好?”程明突然拋出一問。
  “是代代職工的堅守和拼搏,是自強不息、執(zhí)著向前、勵精圖治、勇攀高峰的絲綢院精神。”給出答案的這一瞬,過往歡笑、淚水似在程明的腦海中飛速閃過,他的語氣也激動了起來。
  實實在在搞科研、做產品
  研發(fā)核心技術、造出“拳頭”產品,是四川省絲綢院一次次“華麗轉身”的前提,更是絲綢院人不曾磨滅的初心。
  自2000年四川省絲綢院提出“真空+”煮繭技術的構想,經過三代人的艱苦努力,2020年,減壓煮繭技術問世,攻克了蠶繭繅絲質量瓶頸,在國內外首次建立起一套完整的適用于蠶繭繅絲的煮繭技術體系及工藝路線。
  幾年間,搭載該項技術的減壓自動煮繭設備,銷量與口碑雙雙起飛,穩(wěn)居國際領先地位。“從國內來看,可以說,凡有絲綢的地方必有它的身影。目前,這些設備也已出口到了越南、泰國。”
  “繭質智能測試技術,也是我們的一大亮點。”程明補充道,“即使你在北京、我在成都,只需一部手機,就能看到測試的數(shù)據(jù)、場景,從而保證買賣雙方的公平。此外,我們也已將信息化技術,運用到了小蠶智能共育、智慧蠶業(yè)系統(tǒng),打破了人工調節(jié)蠶寶寶生長溫度、濕度等條件的傳統(tǒng)模式。”
  在數(shù)字化、智能化的風暴之下,這些技術成果,猶如一匹匹黑馬,在國內外市場突出重圍,成為備受追捧的“明星”。
  交談之間,四川省絲綢院的絲綢數(shù)碼印花產品,正乘帆遠銷至法國、意大利等地。
2022年3月,程明與歐洲友善環(huán)境(有機)認證機構(ICEA)代表商討絲綢出口產品技術標準。
  時尚產品能在歐洲市場占有一席之地,其背后潛藏的技術、工藝,不可小覷。
  約摸幾年前,有個客戶曾火急火燎地找到程明,希望四川省絲綢院能幫忙印制一批以四川風光為主題的絲綢作品,以作活動伴手禮。“起初,他找到上海的一家公司,但來回印了幾次,都沒達到預期效果。”程明仔細觀察起設計圖,“有田園、房子、油菜花、小橋、流水,圖案和顏色非常復雜,但對我們來說,這不成問題。”
  活動臨近前,程明將印制完成的產品交到客戶手中,“他們說,‘對了對了,就是這個感覺!’”
  “這些絲綢數(shù)碼印花產品,特別在哪里?”記者不禁發(fā)問。
  程明神秘地笑了笑,“印制過程中,工藝的處理、校色,都是影響產品質量的關鍵。其中的核心技術以及助劑,就是我們制勝的‘秘密武器’。”
  桑蠶農業(yè)種質資源的保護和研究、繭質智能測試技術、減壓煮繭技術、絲綢數(shù)碼印花工藝、柔性紡絲技術......圍繞“桑、蠶、繭、絲、綢”這條產業(yè)鏈,四川省絲綢院一次次完成著自身的蛻變,推動著行業(yè)的技術革新,更一步一個腳印地,向絲綢領域的“遙遙領先”邁進。
  成績背后,濃縮著一個個夜以繼日攻堅的故事。但僅交出一份亮眼的成績單,卻并不是四川省絲綢院人最終的心愿。
  在程明看來,科技要促經濟、提高生產力,但歸根結底“還是要讓老百姓享受到實實在在的紅利。”
  有兩件事,讓他至今記憶猶新。
  2019年,程明率隊前往四川巴中的一個國家級貧困村,實施科技扶貧。“當時條件艱苦,交通也不方便,有些路段車都開不進去。”到了村子后,程明心心念念的,都是“該怎么幫他們脫貧?”
2019年7月,程明在巴中市巴州區(qū)寺嶺鎮(zhèn)賀家河村指導柞蠶養(yǎng)殖。
  “巴中地處秦巴山區(qū)腹心地帶,柞蠶是其特色資源之一。柞蠶蛹可以食用,柞蠶繭也能拿來做蠶絲被。”經過多次考察、討論,程明和科研人員們決定在這里實施柞蠶飼養(yǎng)的項目,“通過引導成立專業(yè)合作社、組織村民賣柞蠶,短短兩年間,產業(yè)發(fā)展起來了,村子也脫了貧。”
  與這里相距200多公里的南充嘉陵區(qū)雙桂鎮(zhèn),也因四川省絲綢院的技術優(yōu)勢而受益。“2020年,我們和當?shù)匾患也杵?,合作了一個優(yōu)質桑茶種植的項目,在西河流轉了3萬多畝土地,建起桑茶基地。農民通過流轉土地、管理桑園、采摘桑葉等,實現(xiàn)了增收。”程明回憶。
  一棵桑樹、一片桑葉、一項項技術、富了一方又一方土地。
  或許,在以程明為代表的絲綢院人心中,踏踏實實做科研、造產品,不僅是完成技術更迭的過程,更像是一場傳道之行——為社會的需求和發(fā)展,帶來有用、好用的工具。
  他們相信,唯有腳沾泥土、心系民生、胸懷大局,科研成果才不再只是冷冰冰的機器、數(shù)據(jù),而是改變未來、創(chuàng)造未來的動力與工具。
  要看得更長遠
  這些年,程明一直在思考:“該怎樣借助科技的力量,續(xù)寫絲綢故事?”“又該如何不斷延伸‘絲綢’的邊界?”
  他從中華文明的歷史長河中汲取靈感,將目光鎖定在了蜀錦,“蜀錦,有‘天下母錦’之美譽,是四川一張靚麗的文化名片。如果不加以保護,將來會面臨失傳的風險。”
  就這樣,十余個服裝工程專業(yè)的設計人員,聚在了一起。他們花大量時間搜集歷代蜀錦圖樣,逛博物館、上網查資料、借閱高校研究成果,自去年1月至今,已運用技術手段復原出200余幅從漢代到唐代的蜀錦紋樣。
  程明用了“工匠活”三個字,來形容復原過程的艱辛。“有的已是殘片,有的顏色很難辨明。紋樣復雜的,光是在電腦上繪制,就要耗費半個月。”
  紋樣復原,只是一個起點。在這件事上,程明看得更加長遠,“我們要分三步走。第一步,建立蜀錦紋樣的數(shù)據(jù)庫;第二步,建立蜀錦工藝的數(shù)據(jù)庫;第三步,建立織機的數(shù)據(jù)庫。當這些都建成了,我們最終再建立一個蜀錦網上數(shù)字博物館。”
  在他的規(guī)劃中,蜀錦網上數(shù)字博物館,將出現(xiàn)在川內各大博物館的屏幕上,人們日常使用的電腦、手機里,“輕輕一點,就能獲取每幅紋樣的故事、信息。”
  紋樣中的飛云流彩、祥禽瑞獸、花鳥草木,將從沉睡中醒來,被賦予新的生命力。
  一幅更大的圖景在程明心中展開。
  “在保護的基礎上,我們將加快開發(fā)蜀錦紋樣在時尚領域的應用前景。目前,我們正探索絲綢服裝的智能化、個性化定制,之后,還將結合絲綢特色小鎮(zhèn)、青少年科普基地等消費場景,助力全川興起以絲綢文化為載體的文旅經濟。”他補充道,“今年國慶,我們去到‘南絲綢之路’的起點——位于成都北部的‘錦門’,向全國各地的游客展示了蜀錦、蜀繡之美,大家對這些傳統(tǒng)文化、工藝非常感興趣。”
  今夏,成都大運會獎牌綬帶上“神鳥”繞芙蓉的蜀錦紋樣驚艷亮相;成都航空空乘制服的蜀錦腰帶色彩絢爛、紋樣飄逸......“試想,當凝結著古人智慧的傳統(tǒng)蜀錦、蜀繡紋樣,出現(xiàn)在更多國際國內重要場合、漢服等文化時尚領域,又或是民眾日常穿搭中,那該多好。”
  程明說,唯有如此,四川省絲綢院才算是不負傳承絲綢文化、續(xù)寫絲綢故事的重任。
  續(xù)寫的筆觸,其實在很早就已開啟。
  在一處處實施科技扶貧的田野、一個個“爬坡攻關”的日夜、一次次產業(yè)鏈的延伸、一場場順時之變的浪潮里。在四川省絲綢院的筆下,絲綢的故事,變得更加鮮活、立體。
  兩年前,四川省絲綢院劃轉至四川產業(yè)基金,這給了程明更多底氣。他提出,“要‘立足絲綢、跨越絲綢’,以基金‘活水’,灌溉科創(chuàng)‘沃土’,促進更多、更好的科技成果轉化,讓‘絲綢’的內涵,甚至延伸到先進纖維材料、生物大健康等領域。”
  程明說,無論是建立數(shù)字博物館也好,還是研究蠶絲生物材料、先進纖維材料也罷,“即便這些科研項目,在我任上可能不一定收效很快。但我相信,只要長久地做下去,一定具有無窮的潛力。”
  扎根絲綢行業(yè)三十三載,他的目光,超越了人生的長度,投向更遠的未來。
  如今,這支筆正交到了四川省絲綢院的青年們手中。
  面對這樣一個極具挑戰(zhàn)、充滿機會,又令人興奮的時代,他們也正如往昔院內、業(yè)內的前輩們一樣,沉下心來,不斷求索,借用思考、創(chuàng)造和隨年華一同積淀的視野,讓技術成為續(xù)寫絲綢新篇、推動社會進步的力量。
責任編輯:邱小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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