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ploadfile/2021/1025/20211025114854769.png)
艾芬在武漢市中心醫(yī)院急診科工作照。
艾芬,1974年出生,畢業(yè)于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yī)學院,副主任醫(yī)師、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現任武漢市中心醫(yī)院急診科主任,2020年12月31日以來陸續(xù)在微博發(fā)聲,控訴愛爾眼科手術致自己視網膜脫落,引發(fā)熱議。
2020年年末,在人們準備迎接新年之際,一則控訴讓愛爾眼科醫(yī)院集團和被譽為“抗疫英雄”的武漢市中心醫(yī)院急診科主任艾芬上了熱搜。12月30日,艾芬在微博上自曝在愛爾眼科接受手術后視網膜脫落,引發(fā)了網民關注。隨后,愛爾眼科醫(yī)院官方微博發(fā)布“否認責任”聲明,艾芬隨后質疑其在推卸責任。一時間,這起醫(yī)療糾紛被推上輿論浪尖。《環(huán)球人物》記者對該事進行了調查采訪,記者發(fā)現,醫(yī)療糾紛最難的地方在于醫(yī)療事故證據搜集及相關鑒定。
“我看病找的還是老熟人”
“年頭僥幸躲過了病毒的侵犯,卻在46歲生日的第二天沒能躲過視網膜的脫落,右眼近乎失明。最讓我難受的是,這個疾病不能用力,以后都不能抱二寶了。”艾芬憤懣地對記者說。
去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艾芬感覺右眼視力嚴重下降,疫情過后,右眼裸眼視力只有0.2。“治療眼睛成了我在疫情過后的第一件事。但當時,由于疫情造成的影響,我所在的武漢市中心醫(yī)院眼科醫(yī)護資源嚴重缺乏,而武漢的其他公立醫(yī)院也大都沒能開展正常工作。于是,我就給自己的老熟人、一位三甲醫(yī)院退休后被返聘到愛爾眼科的眼科主任打電話咨詢。他一聽我的訴求,什么都沒問就在電話里讓我去愛爾眼科醫(yī)院換晶體。”艾芬告訴記者。
在此之前,艾芬也關注過愛爾。她了解到,愛爾有一種治療近視的技術。5月21日,艾芬來到愛爾準備看近視???,但那位“老熟人”把她帶到了白內障???。經過檢查,他告訴艾芬她有白內障,需要換晶體,并不斷勸說艾芬,向她推薦愛爾的人工晶體植入新技術——把帶有度數的鏡片經手術植入眼睛,取代已變渾濁的自然晶狀體,這不但是治療白內障的有效方式,也可以矯正近視、遠視等。“老熟人”還告訴她愛爾的儀器設備有多么好,可以讓技術高超的副院長王勇為她診治并進行手術。“我當時就很奇怪,因為我的眼睛從來沒得過白內障,我每天照鏡子也會觀察,沒看到明顯的白內障。”
盡管當時產生了疑惑,但眼科是個非常專業(yè)的科室,“我雖然也是大夫,但我對眼病治療并不懂,肯定是醫(yī)生怎么說就怎么做”。于是,在接受了檢查后,艾芬看到愛爾醫(yī)院電腦上的診斷照片中確實有輕微的白內障。
隨后,艾芬又根據愛爾開具的檢查單,進行了包括核酸檢測在內的一系列術前檢查。5月26日,艾芬繳納了2.9萬元手術費,躺上了手術臺。“當時我還半開玩笑地對操刀的王勇說‘別把我搞瞎了就行’。”誰知,竟一語成讖。
艾芬在微博上出示的兩張白內障術前眼科??茩z查結果。
術后第二天,艾芬發(fā)現右眼視物非常暗淡,她回憶說:“就好像一個眼睛開了燈,一個眼睛沒開燈那樣。”復查時,艾芬把自己的右眼情況告訴了王勇,王勇解釋說,人工晶體的色彩比自然晶體的色彩是要差一些的,還需慢慢恢復。
術后一周,艾芬依然感到右眼視物暗淡無光,于是再次找到王勇問診。這一次,王勇對她進行了一些檢查,最后告訴她這是角膜水腫導致的,讓她多休息就行。“那之后,我的右眼視力一直不好,7月9日配眼鏡時,右眼視力只有0.1了。那時我還以為是愛爾給我換錯了晶體,想著又是熟人介紹,不好撕破臉,就打算自認倒霉。”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噩夢才剛剛開始。
10月23日,艾芬發(fā)現自己的右眼視野似乎被什么東西遮住了,她找到王勇進行診治,王勇建議她進行眼底檢查。最終,檢查結果為視網膜脫落。艾芬立刻回到自己工作的武漢市中心醫(yī)院進行了手術治療。“住院時我的右眼視力幾乎喪失,手術后又反復出現眼壓升高等癥狀,直到11月11日才出院。”
醫(yī)院稱“不存在篡改病歷”
也就是從這時候起,艾芬開始懷疑自己視網膜脫落和此前在愛爾醫(yī)院做的晶體植入手術有關。她開始查閱資料,想知道導致自己近視的真正原因到底是晶體還是眼底?“經過咨詢后,我們醫(yī)院的幾位眼科醫(yī)生告訴我,眼底變性后惡化是導致視網膜脫落的主因,如果早發(fā)現,早用激光治療,病情可能不會這么嚴重。”艾芬告訴記者,“得到眼科醫(yī)生專業(yè)的回答,再聯想我整個就醫(yī)過程,就發(fā)覺愛爾在診療過程中存在著非常嚴重的問題,在做人工晶體植入手術前應該先檢查眼底是否變性,但愛爾并沒有這么做。其實,我的情況還存在多種安裝多焦晶體的禁忌癥,絕對不適合安裝這種多焦晶體。”
記者查閱了《中國多焦點人工晶狀體臨床應用專家共識(2019年)》,其中寫道:“絕對禁忌癥:1.合并進行性加重的視網膜病變;2.超高度近視眼、瞳孔明顯異常、角膜嚴重病變、嚴重不規(guī)則散光……相對禁忌癥:1.職業(yè)原因對視覺要求過高;2.術前畏光癥……4.既往眼外傷史。”艾芬告訴記者,以上提到的所有絕對和相對禁忌癥她都存在。12月29日,艾芬就眼部病情與王勇通過電話進行質疑,她認為在進行白內障手術時,愛爾眼科沒有對她進行眼底檢查,導致沒有發(fā)現自己視網膜周邊上存在的問題,使自己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還對她實施了不應該的晶體植入手術。
對此,王勇以愛爾眼科的名義回應稱,術前,艾芬提供的B超和OCT(光學相干斷層成像)檢查結果,均顯示眼底視網膜平復;2020年5月24日術前眼底檢查的結果也顯示,其眼底視網膜平復,未發(fā)現視網膜脫離,周邊部分則被白內障遮擋,由于現代醫(yī)療技術限制,無法查清眼底。
王勇對艾芬說,這屬于檢查不夠徹底,對此深表遺憾,愿意道歉。王勇還說,如果檢查徹底,發(fā)現了眼底變性,要不要、能不能做白內障手術,要看眼底變性的治療情況。
對于王勇的說法,艾芬表示不認可。她對記者表示:“愛爾并未給她進行基本的眼底檢查,連散瞳都沒有,散瞳是需要點有散瞳作用的眼藥水,目前各個眼科常用的散瞳眼藥水是復方托吡卡胺滴眼液,而在術前我根據愛爾醫(yī)生列的清單開的五種眼藥水中,壓根就沒有任何擴瞳作用的眼藥水。”
艾芬還向記者出示了她與王勇的電話錄音,錄音中,王勇說:“我用前置鏡看了眼底,沒有散大瞳孔看。”艾芬則對記者說:“我看了5月份我在我們醫(yī)院查的OCT,術前眼角膜內皮鏡的檢查,那個結果已經說明我的眼睛明顯有問題了,按道理他們就應該進一步檢查或者提醒我,那么就不會出這個事情。”
同時,艾芬懷疑愛爾醫(yī)院偽造了她的病歷。“6月3日術后復診,主治醫(yī)生給我看過我右眼白內障病變的照片,很輕的一條像云霧狀的影子,我當時就想,這么輕就把我的晶體給挖了。后來我問他能不能把我之前的晶體照片發(fā)給我看看,結果他發(fā)給我一張眼睛里全部是白內障的照片,根本不是之前那張照片。”
針對艾芬的質疑,愛爾醫(yī)院則通過官方渠道發(fā)聲,稱醫(yī)院不存在對患者病歷和檢查資料進行篡改和調換的情況。
“希望他們主動徹底認錯”
雙方僵持不下之際,艾芬選擇把事件發(fā)到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愛爾眼科醫(yī)院官方微博立刻回應稱,對于艾芬在武漢愛爾眼科醫(yī)院的眼病診治事件,愛爾眼科醫(yī)院集團高度重視,迅即成立集團調查工作組,并于2021年1月1日連夜趕赴武漢進行調查。1月4日,愛爾官微發(fā)布了《關于艾芬女士診療過程的核查報告》,稱艾芬無手術禁忌癥;右眼視網膜脫離與本次白內障手術無直接關聯,其手術過程順利,無并發(fā)癥,視網膜脫離發(fā)生在白內障手術5個月后;艾芬的病歷記錄上有術前眼底檢查記錄和術后第一天眼底檢查記錄。
對此,艾芬非常氣憤,并予以了反擊。她告訴記者:“我在愛爾的整個診療過程均在門診進行,沒有辦理住院手續(xù),所以只有門診病歷;2020年5月27日手術后第二天,我主動找愛爾的黎晗(醫(yī)生)索要了我所有的資料,即如果愛爾醫(yī)院還有沒給我的資料,就是‘隱匿’醫(yī)學文書的行為;愛爾集團的報告中指出‘查閱了艾芬女士的手術病歷,在病歷記錄上有術前和術后第一天眼底檢查記錄’,而我手中的門診病歷上術前寫著‘眼底未查’,術后第一天沒有任何記錄。愛爾醫(yī)院存在‘偽造’醫(yī)療文書的行為;愛爾集團的報告中‘術后其他時間的復診未掛號,也未做病歷記錄’,而我在6月3日術后一周復診有掛號單并有病歷記錄。”
左圖:艾芬在微博上發(fā)視頻講述在愛爾眼科醫(yī)院治病的遭遇。
中圖:愛爾眼科醫(yī)院公布的為艾芬提供的白內障照片。
右圖:艾芬出示的在愛爾眼科醫(yī)院的就診掛號單。
艾芬給記者出示了《醫(yī)療機構病例書寫規(guī)范》,其中寫道:門診病歷原則上由患者保管,由醫(yī)療機構保管的保存時間不少于15年;門診病歷包括病歷首頁、病歷記錄(手術病歷記錄)、化驗單、醫(yī)學檢查資料;門診病歷由患者保管的,醫(yī)療機構應當將患者所有資料及時交由患者保管。
記者嘗試聯系愛爾眼科方面進行采訪,但對方一直未予答復。記者看到,愛爾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對艾芬的種種質疑不認同,并呼吁艾芬積極配合調查,進行會診,做進一步的治療。愛爾眼科曾發(fā)布通告稱,對于調查結果,該院愿意申請第三方機構檢查與鑒定。但艾芬回應稱,暫不考慮第三方介入。她明確表示,希望愛爾醫(yī)院主動公開道歉認錯。
“愛爾私下多次聯系我,希望我提出訴求。但我覺得,你給我再多的錢也沒用,也買不回我的眼睛。”艾芬對記者說,“我不希望這件事再發(fā)生在別的患者身上,現在很多人看到我的微博后,來向我傾訴,他們同樣出現醫(yī)療糾紛卻投訴無門。所以,我希望通過這件事來推動社會的監(jiān)督。”(本刊記者 李璐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