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美年輕人正在“轉向保守”嗎？

編者的話：“大學生紛紛轉向保守主義。”西班牙《國家報》9月3日一篇文章的觀點，與多個歐美國家媒體近兩年的報道不謀而合。根據(jù)這些報道，不少西方國家的年輕人對右翼特別是極右翼政黨的支持在增加，同時反對接納移民。此外，很多年輕人也更加看重家庭，價值觀趨于保守。年輕人一般被認為是最進步、政治傾向較左的群體之一，但近些年國際政治和經(jīng)濟環(huán)境的變化，讓他們中一些人的觀念發(fā)生了改變。有專家表示，歐美多國年輕人變保守，或導致這些國家進一步背離全球化，進而對國際政治和經(jīng)濟走勢產(chǎn)生連鎖反應。

德國“Z世代”熱衷儲蓄和投資

在9月1日舉行的德國圖林根州和薩克森州議會選舉中，極右翼德國選擇黨的得票率分別位于第一和第二位。該黨得到了越來越多年輕人的支持。據(jù)中德廣播公司9月6日報道，在薩克森州18至24歲的選民中，31%的人將票投給了德國選擇黨。相較于2019年，這一數(shù)字增加了11個百分點。在圖林根州，18至24歲的年輕選民中有38%支持德國選擇黨，比2019年增加了16個百分點。

德國柏林社會學者哈森對《環(huán)球時報》特約記者說，許多研究機構和學者認為，德國年輕人正在變得更加保守。他們中許多人5年前還參加了“未來星期五”學校氣候罷課活動，并投票給綠黨，但在新冠疫情、俄烏沖突、高通脹等挑戰(zhàn)下，德國年輕人變得更為現(xiàn)實。具體表現(xiàn)是，他們在政治上更傾向于支持右翼甚至是極右翼政黨。

“對我來說，德國選擇黨就是一個保守派政黨。”26歲的德國埃爾福特銀行職員弗蘭齊斯卡對《環(huán)球時報》特約記者這樣說。這一說法代表了很多德國年輕人的觀點。德國《圖片報》稱，一份研究報告顯示，許多認為自己是中間派的年輕人將票投給德國選擇黨。

德國并非唯一一個年輕人對右翼特別是極右翼政黨支持大增的歐洲國家。據(jù)美國“政治新聞網(wǎng)”歐洲版報道，相較于2019年，在今年歐洲議會選舉中投票給德國選擇黨的年輕人比例大幅上升（在24至30歲的選民中上升了11%）。今年6月，法國極右翼政黨國民聯(lián)盟在全國范圍內(nèi)獲得了約30%的年輕人選票，比2019年上屆歐洲議會選舉時上升了10個百分點。法國民調(diào)機構益普索的一名負責人加拉德表示，在法國18至24歲的年輕人中，左翼政黨“不屈的法蘭西”仍然是占主導地位的政治力量，但是在過去5年里，國民聯(lián)盟在同一年齡段的支持率直線上升。

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學者克利夫頓曾在《科學美國人》雜志上發(fā)文稱，研究表明，保守派比自由派更相信世界是一個危險的地方。這一信念似乎有助于解釋美國人的許多保守立場，比如支持擁有槍支、增加邊境執(zhí)法以應對移民問題等，這些可以被看作為保護人們免受威脅而采取的措施。這段文字可以解釋為何一些西方媒體認為歐美年輕人反對移民可被視為他們變得更保守的證據(jù)。

美國“政治新聞網(wǎng)”稱，在今年6月9日歐洲議會選舉兩周前，一段在德國度假勝地敘爾特島拍攝的14秒視頻被上傳到社交媒體平臺X上。視頻中，一群衣著華麗的德國年輕人邊手持酒杯跳舞，邊大喊“外國人滾出去”。西班牙很多年輕人也不支持接納非法移民。最近幾年，西班牙政府為了遏制非法移民的進入花費大量人力、物力、財力。有的移民進入西班牙后由于無法工作便實施偷盜行為，給當?shù)孛癖妿砜謶趾筒话?，也給當?shù)鼐綆砭薮蟮闹伟矇毫ΑＭ瑯拥氖虑橐舶l(fā)生在希臘。自2015年難民潮出現(xiàn)以來，作為歐洲的“最前線國家”，希臘面臨巨大挑戰(zhàn)。尤其是在當時該國經(jīng)濟依然脆弱、失業(yè)率較高的情況下，許多希臘年輕人認為移民“搶走”了他們的福利，增加了公共資源的壓力，也造成了社會治安問題。

在消費領域，德國年輕人也顯得比較保守。據(jù)德國《慕尼黑水星報》今年年初報道，支付服務提供商Klarna的一份報告顯示，92%的“Z世代”（1997年-2012年出生的人）和93%的“千禧一代”（1981年至1996年出生的人）都在進行儲蓄，遠高于“嬰兒潮”一代 (1946年-1964年出生的人)的66%和“X世代”(1965-1980年出生的人)的75%。同時，近三成的18-24歲受訪者稱，他們不僅會存錢，還會進行投資，19歲的本雅明就是其中一員。這名漢堡汽車銷售員表示，與以前的德國年輕人不同，他和許多同齡人現(xiàn)在仍住在父母家里，主要原因是房租太高。本雅明開一輛爺爺給他的舊車，很少去高檔餐館等消費，愛在中國電商平臺購物。他希望早日實現(xiàn)經(jīng)濟獨立。

美國芝加哥大學的無黨派研究機構全國民意研究中心，從上世紀70年代起就在調(diào)查美國人的政治態(tài)度。該機構的調(diào)查顯示，1/3的美國“Z世代”認為自己是保守派。與“千禧一代”“X世代”和“嬰兒潮”一代在同一年齡接受調(diào)查時相比，這一比例更高。據(jù)路透社報道，國際研究機構Glocalities今年4月發(fā)布的一項大型全球調(diào)查顯示，美國年輕人“絕望情緒”的增長遠遠超過了歐盟國家年輕人，美國年輕男性人群的政治立場變得愈發(fā)保守。

“答案是一個大雜燴”

“為什么這么多歐洲‘Z世代’和‘千禧一代’接受了與祖父輩（他們年輕時曾大力支持左翼政治）理想相反的東西？”美國“政治新聞網(wǎng)”報道稱，答案是一個大雜燴，從歐洲的生活成本危機，到許多年輕人在疫情期間遭受孤立，再到2015年難民危機的影響。此外，這還與一些無形因素有關，例如許多年輕人僅僅通過X等社交媒體來了解和體驗政治。在這些社交媒體平臺上，頌揚“大替代”理論、將移民與暴力聯(lián)系起來的極右翼內(nèi)容不受限制。

據(jù)英國《新政治家》雜志分析，現(xiàn)代社會保守主義已經(jīng)演變成對西方社會極端自由化的回應。英國《旁觀者》雜志專欄作家卡拉·肯尼迪認為，今天的社會保守主義是一種“時尚”，是一種與眾不同的愿望，“當年輕人長大后，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叛逆。以前這些孩子會變成‘朋克’。如今，在經(jīng)歷了多年的極端自由主義之后，保守就是叛逆。”

22歲的瑪努埃爾來自一個移民家庭，但與很多德國年輕人一樣變得保守并支持右翼政黨。這名德累斯頓工業(yè)大學機械工程專業(yè)的學生擔心許多問題，尤其是教育。他說自己上中學時，學校管理松散，教學質量越來越差，而本身數(shù)量就不夠的老師熱衷于性別平等等“政治正確”問題，很少關注學生學業(yè)。

雅典高中教師克桑西每天都與“大孩子”打交道。他對《環(huán)球時報》特約記者表示，希臘擁有悠久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民族自豪感深植于國民心里。在全球化浪潮和多元文化的沖擊下，許多希臘年輕人感到文化身份受到威脅，民族主義情緒與年輕人自帶的不安全感相互交織。加上在社交媒體上，保守派的聲音往往更大，許多希臘年輕人都受到這些信息的影響，形成了對移民和多元文化的負面看法，并將其應用到本國的政治現(xiàn)實中，因此逐漸傾向于支持那些強調(diào)民族主義和傳統(tǒng)文化的右翼甚至極右翼政黨?？松Ｎ鬟€表示，近兩年希臘的物價飆升也對年輕人的心態(tài)有較大影響，一部分人認為中間派政府未能有效地改善老百姓的生活，因此寄望于一些偏激的政治力量。

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國家安全與治理研究院研究員梁懷新分析稱，在西方政治生態(tài)中，年輕選民的價值立場與社會的整體發(fā)展態(tài)勢息息相關，原因在于他們的經(jīng)濟基礎相對薄弱，但求學、工作、生活等卻需要較高的成本。在當下經(jīng)濟全球化發(fā)展遇阻以及西方陷入俄烏沖突泥淖的背景下，歐美社會整體經(jīng)濟活力下降。一些西方政客將年輕人面臨的社會壓力來源通過“陰謀論”轉嫁到外來移民、新興經(jīng)濟體等身上，達到“禍水他引”的目的，因此現(xiàn)階段西方年輕選民的政治立場普遍偏于保守，甚至在政治光譜中呈現(xiàn)出鮮明的右傾特點。

“一個更為內(nèi)向和背離全球化的西方”？

盡管在移民政策等問題上展現(xiàn)出保守傾向，但歐美國家很多年輕人在一些社會文化議題上卻表現(xiàn)出進步性，如在性別平等、性少數(shù)群體權利等問題上，歐美的年輕一代大多持更為開放和包容的態(tài)度。根據(jù)希臘同性戀權利組織的調(diào)查，該國超過半數(shù)的年輕人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認為性取向和性別認同是個人自由的核心部分。這一點在近年來的希臘社會運動中也得到了印證。每年在雅典市中心舉行的“彩虹游行”就吸引了大批年輕人參與。

英國《旁觀者》雜志專欄作家卡拉·肯尼迪25歲結婚。在她看來，年輕人很少在社會各方面都持保守立場。雖然她認為婚姻和孩子對個人和社會都有好處，但是她也支持墮胎以及同性戀權利等。

美國心理學家特溫格在她出版的《世代》一書中總結道：“與前幾代青少年相比，‘Z世代’青少年醉酒、打架或發(fā)生車禍的情況更少。”這本書借鑒了涉及3900萬人的廣泛研究。

歐美多國年輕人趨向于保守，是否會對這些國家的政治和社會造成影響？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歐洲所副所長李超表示，年輕人代表著未來，越來越多的歐美年輕人轉向保守，其政治傳統(tǒng)恐遭逆轉，我們將不得不面對一個更為內(nèi)向和背離全球化的西方。

梁懷新認為，從短期來看，年輕人變保守會讓一些西方極右翼政客的計劃更容易實現(xiàn)，年輕選民會成為其進一步改變政治生態(tài)的重要支持力量，特別是在移民政策、全球貿(mào)易政策、對新興經(jīng)濟體政策等方面，這會加劇國際格局的不穩(wěn)定，導致更多的摩擦或者地區(qū)性沖突。不過，從長期來看，隨著年輕選民政治經(jīng)驗的不斷豐富以及國際局勢的不斷演進，特別是隨著西方國家與新興經(jīng)濟體之間互動的進一步密切，毫無“增量”可言的極右翼政治觀點將越來越被西方年輕選民所摒棄。

英國《新政治家》雜志表示，保守的年輕人可以推動保守黨的下一次復興。美國“政治新聞網(wǎng)”稱，導致年輕人更加保守并支持極右翼政黨的很多因素已經(jīng)出現(xiàn)變化，如歐洲的通貨膨脹率在2022年10月達到10%的高點后，現(xiàn)在又回落到2%。換句話說，在經(jīng)濟、移民和疫情的影響方面，歐洲已經(jīng)度過了最嚴重的風暴，但這些動蕩揮之不去的影響依然圍繞著今天的政治，或許還會影響未來許多年。

（環(huán)球時報駐希臘、德國、西班牙特約記者 梁曼瑜 昭東 王方 環(huán)球時報記者 陳子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