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搜索: 金磚
您的位置:首頁 > 雜志文章

“沙漠王”,讓塔克拉瑪干從C到O

2022-07-08 10:26:00 來源:環(huán)球人物網(wǎng)-《環(huán)球人物》雜志 作者:楊學(xué)義
大號 中號 小號
6月16日,新疆且末縣巴格艾日克鄉(xiāng)的姑娘斯麗木汗·吐爾遜拿到一張且末到若羌的火車票。這天,經(jīng)過10多年規(guī)劃和3年多建設(shè),從新疆和田到若羌的和若鐵路正式通車了,且末就是其中一站。和若鐵路的正式通車,讓塔克拉瑪干沿線鐵路從C到O,標志著世界首條沙漠鐵路環(huán)線建成。

“沙漠王”,讓塔克拉瑪干從C到O

2022年6月16日上午,新疆和田市至若羌縣鐵路開通運營。圖為動態(tài)檢測車駛過新疆和田地區(qū)民豐縣境內(nèi)的尼雅河特大橋。
拿到車票的一剎那,斯麗木汗低頭盯著車票,愣住了。5分鐘里,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們村距離火車站步行不到10分鐘,我在鄉(xiāng)里負責(zé)疫情防控,兩年來經(jīng)常去站上看工作人員。雖然早知道要通車,但真通車時,我還是不敢相信啊!”

“沙漠王”,讓塔克拉瑪干從C到O

斯麗木汗·吐爾遜。
那天下午,縣上各族群眾被組織起來,換上節(jié)日盛裝,早早就在站臺敲鑼打鼓,一直等到了首趟列車開進站臺。不少沒有買到票的群眾也趕過來了,見證這個改變且末發(fā)展的里程碑。斯麗木汗清晰地記得,站內(nèi)的歡迎群眾都激動地揮舞著五星紅旗,當(dāng)列車終于進站,不少上了年紀的維吾爾族奶奶再也控制不住了,邊哭邊喊:“車來了!且末縣有火車了!”
開往“天邊小城”
只有走在通往且末的路上,才能真正理解這里人們面對火車的激動心情。《環(huán)球人物》記者從烏魯木齊坐火車到達若羌,然后與和若鐵路建設(shè)者自駕前往且末。說來也巧,我們的起點和終點,分別是中國面積第一和第二大縣,而沙漠和戈壁占據(jù)了這兩個縣的大部分土地。兩縣都有過燦爛文明,若羌有樓蘭古城,且末有小宛國。但由于風(fēng)沙侵蝕,這些盛極一時的文明都已消失。
殘酷的歷史證明,塔克拉瑪干沙漠是一片“死亡之海”。而剛出若羌縣城不久,就有大片戈壁映入眼簾,撲面而來的是一種遼闊又壓抑的感覺。零星植被只存在于國道兩側(cè),更遠處則是一望無盡的荒涼。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我們與和若鐵路的塔特勒克大橋相遇了。

“沙漠王”,讓塔克拉瑪干從C到O

和若鐵路地理位置示意圖。
和若鐵路的最大亮點在于防風(fēng)沙,最主要方式有建橋與植被。在全線5座過沙橋中,長達2.8千米的塔特勒克大橋是最短的。但新疆和若鐵路有限責(zé)任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王盡忠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這座大橋修建難度卻是最大的。“該區(qū)域為典型的戈壁風(fēng)沙流區(qū)段,鐵路周邊看不到沙子,但沙子卻會從遠處刮過來。” 前期,團隊都認為流沙能夠從橋下通過。但在大橋建設(shè)完成后,在橋頭、坡腳等關(guān)鍵地段居然發(fā)現(xiàn)嚴重的積沙。經(jīng)過探索,“我們才終于發(fā)現(xiàn),風(fēng)沙起來的時候,有時會出現(xiàn)與線路平行的風(fēng),有時會出現(xiàn)與主導(dǎo)風(fēng)向反方向的風(fēng)。”團隊最終對橋頭進行封閉,將沙害全部截留在外。
塔克拉瑪干給我們的第一印象,不是暴虐,而是狡猾。汽車繼續(xù)一路向西,從戈壁進入沙漠。大部分國道兩側(cè)都有植被,但就在不遠處,就是讓人窒息的浩瀚“死亡之海”。隨著持續(xù)挺進,日頭也上來了,正當(dāng)眼前沙海景象變得單調(diào)時,另一座大橋出現(xiàn)了。
這是依木拉克特大橋,長達8.6千米,共有263座橋墩,每座高達15米。記者爬到大橋旁的沙丘,抓了一把沙子,竟感受不到顆粒感。與沙灘、河灘相比,這里的沙子更能輕而易舉地從指縫溜走。在沙丘頂端,記者與建設(shè)者交談了10分鐘,眼睛和嘴里,都已經(jīng)飛進了很多細沙。而這天還是艷陽高照,風(fēng)并不算大。“當(dāng)?shù)亓鱾髦痪湓挘阂惶於赏?,白天不夠晚上補。”中鐵十四局和若鐵路鋪架項目經(jīng)理張剛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
只爬了三個山丘,我們就已汗流浹背。在沙漠中前進,腳下永遠是不踏實的,吃力、灼熱、眩暈,幾乎是每個到達者的感受。而更讓人絕望的,是站在沙丘上的一望無垠,大橋和旁邊的電線桿,是人類唯一的痕跡。很多電線桿都已被流動沙丘“吞”進大半。后來,我們駛向高速,到達且末縣。由于行程安排,我們只能欣賞和若鐵路的一半,而在尚未到達的且末通往和田路段,還有更多變幻莫測。我們經(jīng)過的兩座過沙橋,是5座中最短的兩座,最長的尼雅河特大橋,居然長達18.6千米。
經(jīng)過這樣的旅途,理解且末人民的心情就容易多了。怪不得,這座被沙漠包圍的偏僻縣城,有“天邊小城”之稱。且末縣位于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以前人們想到州府庫爾勒,要經(jīng)過極為艱難的旅途。曾任且末縣治沙站站長的居來提·庫爾班是全國林業(yè)系統(tǒng)勞動模范。“上世紀70年代,我6歲時第一次和老爹搭郵政班車到庫爾勒,花了5天。”居來提說,路途沿線人跡罕至,只能自帶干糧和水,每天都是又渴又餓。
“前幾年,且末有了機場,出行方便了。但對老百姓來說,票價太貴。”斯麗木汗記得,很多老人都跟她回憶過早年間結(jié)伴步行至庫爾勒的經(jīng)歷。有時候,一些老人得了縣醫(yī)院看不好的病,120急救車只能拉著他們遠赴庫爾勒。
“我們都知道,鐵路修過來需要時間。”居來提非常真誠地說:“且末縣只有不到10萬人口,國家投這么多錢修鐵路,是非常震撼的!我經(jīng)常想,只有中國共產(chǎn)黨和中國人民,才可能把鐵路修到我們這個地方來!”
“和若鐵路一定可以!”
在業(yè)內(nèi),王盡忠有“沙漠王”的美譽。其實,新疆鐵路建設(shè)者們都是“沙漠王”。“除了這一段,沙漠鐵路環(huán)線我全參與了。”王盡忠在一張新疆鐵路地圖前,指著喀什到和田的線路說:“我1982年參加工作,現(xiàn)在已經(jīng)40年了。”《環(huán)球人物》記者問他,第一次踏上和若鐵路沿線地區(qū)是什么時候。他說:“1999年,我在庫爾勒到喀什這條線參與建設(shè)。完成任務(wù)后,我和幾位同事到南疆自駕游。”他們從喀什出發(fā),最終到達如今和若鐵路途經(jīng)的民豐縣,“路上,我們看遍了沿途每一個縣,之所以看這么細,是認為以后幾十年都不會再來了。”和田的核桃樹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盡管核桃賣不了幾個錢,老百姓還是大面積種,對當(dāng)?shù)貋碚f種樹首先是生態(tài),其次才是經(jīng)濟。”王盡忠回憶:“當(dāng)時民豐縣只有一條街,根本不像一個縣,更像是一個村。我們住在縣里最好的賓館,條件也極為簡陋,衛(wèi)生條件很差。老百姓家中,只有水和馕,拿起來就吃,我這時才知道什么叫家徒四壁。”但王盡忠話鋒一轉(zhuǎn),極為堅定地說:“即便這樣,我也知道,以后鐵路一定會修到這里。”
這些見聞影響了王盡忠后來的人生選擇。2014年底,王盡忠開始修建青海格爾木到新疆庫爾勒鐵路(格庫鐵路)新疆段。在修建過程中,擔(dān)任指揮長的王盡忠?guī)ьI(lǐng)團隊在2017年參與和若鐵路的前期論證工作。“后來,國家立項了,我就主動請纓。因為我做了前期工作,更了解情況,而且修這條鐵路是我的夢想!” 王盡忠說,正是20多年前在民豐縣的見聞,讓他下定決心:無論多難,也一定要把鐵路修到閉塞地區(qū)老百姓的家門口!
來自全國各地的“沙漠王”們開始參與和若鐵路的建設(shè)。2019年5月1日,張剛來到了若羌。初來乍到,他就感受到大漠帶來的恐怖。“那天的沙塵暴擋住了太陽,只能用遮天蔽日來形容。當(dāng)?shù)厝藚s開玩笑說:豬八戒來搶媳婦了!”后來他才知道,這樣的天氣是當(dāng)?shù)氐某B(tài)。

“沙漠王”,讓塔克拉瑪干從C到O

2020年10月19日,和若鐵路建設(shè)者在拼裝橋墩。
“和若鐵路全長825公里,我?guī)ьI(lǐng)施工隊完成535千米的軌道鋪架,其中有460千米為無人區(qū)。一般住地離工地有幾十公里遠,所以工人整天不能回住地。”張剛說:“在每年施工的210天里,有接近200天的揚塵天氣,其中強烈風(fēng)沙天氣大概有20天。”晚上睡覺時,無孔不入的塔克拉瑪干沙粒會順著門縫、窗戶縫進來,盡管后來又加了一層窗戶,并在門外加了一個擋風(fēng)走廊,但依然擋不住風(fēng)沙。“睡覺要戴口罩,早晨起來,被子上落了一層沙子,耳朵已被塞滿了,口罩鼻梁縫隙都擠滿了。屋里的積沙,每天都能掃大半桶。”而在工地上,工人吃飯時總要就著沙子一起吃,躲也躲不掉。

“沙漠王”,讓塔克拉瑪干從C到O

和若鐵路建設(shè)者在就著風(fēng)沙吃飯。
最讓人痛苦的,是沙塵暴。張剛說,沙塵暴來之前毫無征兆,突然就擋住了太陽,幾分鐘內(nèi)就將所有人吞沒。這時人必須臥倒,等沙丘過去才能起來。“整個過程有3—4個小時,每個人都已被埋在下面了。”在漫長等待時,因為風(fēng)沙太大,無法開口,工友間只能用拍打的方式為彼此打氣。“等站起來,我們還不能回去,因為工期不等人,所有人還要在揚塵天氣下繼續(xù)趕工期。”
2020年5月18日,張剛的女兒出生了。那時正是風(fēng)沙肆虐的季節(jié),“我給她取名張若可,意思是:和若鐵路一定可以!”他之所以在嚴酷環(huán)境中選擇相信,是因為看到了大漠中人性的光芒。“鐵路尚未開通但已經(jīng)鋪軌的地方,會有工程車運送建筑器材。”在軌道車上,張剛不止一次看到,一群維吾爾族男孩追著他們跑,開心地大笑、吶喊,似送英雄出征。2020年9月7日,且末舉行了一場特殊儀式,群眾代表前往距縣城140多公里的且末和若羌交界處,只是為了迎接第一根鋼軌鋪到且末縣域內(nèi)。“當(dāng)時每一位群眾都登上工程車,坐了一個500多米來回。”張剛記得,不少群眾一開始是好奇,登上工程車后就開心地大笑,下車后則滿含熱淚……
和若鐵路沿線,遠遠不是風(fēng)沙天氣這么簡單。中鐵二十一局和若鐵路S5標項目經(jīng)理王立博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最讓他難忘的是且末縣車爾臣河過水橋。“車爾臣河中是腐爛的淤泥,寄生著數(shù)不盡的蚊子、小咬和牛虻,只要在淤泥上打樁,就會招惹出漫天蚊子。”這時,無數(shù)蚊子的“嗡嗡”聲匯集成驚天轟鳴,“毫不夸張地說,像戰(zhàn)斗機飛過,比捅馬蜂窩要厲害得多!”這些害蟲毒性極大,“有人被咬了,大包一年多都下不去。”于是工人們穿上類似養(yǎng)蜂人的衣服作業(yè)。王立博說,塔克拉瑪干沙漠氣候炎熱,極端時達到50℃,可能害蟲也怕熱,所以在最熱時它們很少出來。“本來為了躲避高溫天氣,我們中午要休息,但為了躲蚊子,工人們專門挑最熱的時候穿著類似養(yǎng)蜂人的衣服到淤泥坑底施工。”
這樣的“煉獄”環(huán)境數(shù)不勝數(shù)。但工人們有個底線:不能耽誤施工進度。張剛說:“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2020年春節(jié)我們每個人都沒有回家,為的就是讓且末各族同胞在2021年元旦前見到鋼軌鋪進來。”

“沙漠王”,讓塔克拉瑪干從C到O

2022年6月16日,和若鐵路開通運營。
軌道鋪設(shè)完成當(dāng)天,很少袒露心扉的王盡忠說:“軌通了,夢圓了,我的心放下了。”復(fù)述這句平淡如水的話,張剛竟泣不成聲,緩了半天才說:“我從他身上看到,流逝的歲月,不變的情懷。”而王盡忠對記者說:“鐵路工作又苦又累又枯燥,我最開始也很痛苦。但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見得越來越多,我逐漸想明白了:是誰讓你來修鐵路的?是黨和國家啊!”

“沙漠王”,讓塔克拉瑪干從C到O

2021年9月27日,和若鐵路全線鋪軌貫通。
千錘百煉的“綠色長城

“沙漠王”,讓塔克拉瑪干從C到O

2022年5月18日拍攝的和若鐵路車爾臣河特大橋。
鐵路修建之初,王盡忠提出治沙先行。但有人質(zhì)疑:這么大規(guī)模種下去,萬一不活怎么辦?
之所以治沙,是因為風(fēng)沙不能上軌道。鋼軌下的道砟(碎石)有減震功能,當(dāng)?shù)理谋簧匙訚B透,功能會減弱。如果有降雨,沙子和道砟形成板結(jié),會嚴重影響安全。修格庫鐵路時,王盡忠吃過苦頭,“當(dāng)時要求開展風(fēng)沙試驗,成功后防沙工程實施。但鋪軌一完成,大量段落就被沙害掩埋。只得花大價錢對線路進行破底清篩。”從這個教訓(xùn)中,王盡忠清醒了。“植物成長需要時間。在沙漠條件中生長,還需要試錯。如果先試驗后種植,鐵路完工時植物防護體系還在建設(shè),就沒有治沙作用。”

“沙漠王”,讓塔克拉瑪干從C到O

2022年5月19日,王盡忠在查看和若鐵路沿線植物生長情況。
經(jīng)過爭取,治沙先行開始實施。新疆和若鐵路有限責(zé)任公司工程管理部部長胡國星回憶,相比于工程建設(shè),治沙工程難度一點也不小。“我們最初計劃全線種植胡楊等耐旱作物,后來發(fā)現(xiàn),胡楊需水量太大,很多地方種不活。”后來,團隊又換了其他植物。治沙工程的最大殘酷性在于,有時要“聽天由命”。2020年春,若羌“土專家”李曉泉種植的樹苗長勢喜人。但6月,一場毫無征兆的熱風(fēng)來襲。“刮了兩天后,樹葉還是綠的,但用手一撮,就像茶葉一樣變成干粉了。”新疆和若鐵路有限責(zé)任公司工程管理部工程師鄧斌說,李曉泉當(dāng)時打電話給他,嚎啕大哭著說:“這就像是我養(yǎng)的孩兒啊!付出這么多年的心血,怎么一場大風(fēng)就死了呢?”
那一年,不少苗是夏天死了,有的是過了一冬,來年3月份死了。后來團隊痛定思痛,提出“適地適種”。

“沙漠王”,讓塔克拉瑪干從C到O

2020年3月24日,和若鐵路沿線工作人員在種植防沙植物。
在這個原則確立之后,植物長勢好了很多。“就拿李曉泉來說,他負責(zé)的區(qū)域以前成活率是45%,現(xiàn)在已到93%了。”鄧斌帶著《環(huán)球人物》記者來到且末縣郊區(qū)的和若鐵路防風(fēng)治沙示范點。在最外層,有一道露出地面1.5米高的高立式沙障,緊接著就是以紅柳、胡楊為主的喬木區(qū)。隨后是灌木區(qū),生命力頑強、耐鹽堿地的紅柳、梭梭、沙拐棗成為主要作物。再往后,又是一排草方格,用來吸收和固定沙塵。后面,又有一大片灌木區(qū),再筑起一道治沙屏障,此時到達鐵路的沙塵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沙漠王”,讓塔克拉瑪干從C到O

和若鐵路沿線種植的耐旱植物。
最近,有人給鄧斌看了一幅衛(wèi)星地圖。“和若鐵路沿線已不是一片大漠了,有了綠色。”鄧斌高興極了,這是他和工友們一道筑起的“綠色長城”。
讓青春之花綻放在祖國最需要的地方
“1975年,我8歲,學(xué)校組織我們迎接一批北京知青,后來他們扎根在這里,其中的董兆國還當(dāng)過我們的縣委書記。”居來提說,直到1989年他到中央民族學(xué)院(現(xiàn)中央民族大學(xué))進修,才知道這些人放棄了什么。“我到北京第一感覺是震撼,太美了!那批北京知青當(dāng)年到且末是下了怎樣的決心,而且這一竿子,就是一輩子。”
1972年,在河南駐馬店上蔡縣的一個小村莊,小伙王榮昌來尋一個叫毛蘭月的姑娘,讓她跟著一起去新疆。“我是家里老大,爹娘總讓我干活,所以我就同意了,以為到新疆是享福來了。”毛蘭月已經(jīng)71歲了,和《環(huán)球人物》記者聊起天,還是一口河南話。“結(jié)果到且末縣第一天,我就哭了。這么大一個城市,全是土坯房,連個磚房都沒有,還比不上俺家那邊咧。”

“沙漠王”,讓塔克拉瑪干從C到O

毛蘭月。
生活所迫,毛蘭月跟著老頭一起謀生計。1973年,老兩口的大兒子出生了,剛坐完月子,她就背著孩子到農(nóng)場干活。拔草、施肥、種水稻、開拖拉機……那是一個拓荒年代,農(nóng)場里到處可見背著孩子干活的女人。“就是這里蚊子太毒啦,把我兒的后腦勺都給咬禿了。”
后來,王榮昌對她說,自己60年代就來了。還在大石門水庫建設(shè)中扛過沙袋。“他沒日沒夜地干,肩膀都磨出泡了。我兒媳的爹,也在那里挑沙袋,把腳崴了,去世前都是一瘸一拐的。”大石門水庫建成后,成了造福一方的工程,改變了且末灌溉。
后來,王榮昌開始蓋房子,手藝在十里八村出了名。“特別是維吾爾族老鄉(xiāng),都愿意找他蓋樓,我們也愿意給他們蓋樓,因為聽他們說話可帶勁咧。我也想學(xué)來著,可學(xué)不會。”13年前,王榮昌突然去世了,但直到前幾年還有維吾爾族老鄉(xiāng)來找他蓋房,“聽到我老頭去世了,他們都很傷心,說這么個老實人,怎么說走就走了?”
雖然是“天邊小城”,但每個時代都有來自祖國四面八方的有志青年來奮斗,這里也因他們改變了模樣。
2000年,保定師專(現(xiàn)保定學(xué)院)畢業(yè)生李桂枝在招聘會上遇到一位校長。“他說來自新疆且末中學(xué),那里特別缺老師。”李桂枝現(xiàn)在都忘不了,當(dāng)年那個校長的慈祥,“聽他介紹完后,我沒多想,但回去之后,去新疆工作的想法越來越強烈。”李桂枝說:“我老家是保定定州,那里有很多老師,新疆是不是更需要我?”

“沙漠王”,讓塔克拉瑪干從C到O

李桂枝。
于是她瞞著家里與且末中學(xué)簽了合同。后來她才知道,其實母親早已為她在家鄉(xiāng)安排好了工作。畢業(yè)后待業(yè)的一個月,李桂枝與母親進行了激烈的冷戰(zhàn),家里人不愿意她離家這么遠。在壓力下,她也到當(dāng)?shù)匾凰鶎W(xué)校面試,并被錄取。媽媽看到轉(zhuǎn)機,但李桂枝又反悔了,她的心已經(jīng)飛到天邊凈土,還是不愿意留在老家。
臨別的日子很快就到了,15名赴且末的畢業(yè)生將在母校集合,一起出發(fā)。李桂枝堅持讓媽媽只送她到村口。媽媽開始叮囑她,到新疆好好照顧自己。坐在《環(huán)球人物》記者對面,李桂枝想起那個20多年前的瞬間,依然流淌出熱淚,“和媽媽分別時,我強忍著,上了車,立刻哭起來了。”從此,她不能經(jīng)??吹綃寢屃?。
同學(xué)們集合了,不少同學(xué)過來歡送。“有個同學(xué)送我一本語文教案,我到且末才知道,應(yīng)該多帶幾本。”李桂枝和同學(xué)們踏上列車,一開始還很期待,但隨著列車一路向西,植被越來越荒涼,心情發(fā)生變化。終于,他們到達庫爾勒,那位慈祥的校長第一眼看到他們,問的第一句話竟是:“來了多少人?”他是怕老師不來,當(dāng)?shù)弥獊砹?5個人,校長終于長舒一口氣。
接著,15名畢業(yè)生開始坐車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我們一開始很震撼,但沒過多久,就是擔(dān)憂。”當(dāng)他們到達沙漠腹地塔中,看到這里沒有房子,全是帳篷。“印象最深的是路中央的大門,兩側(cè)有醒目標語: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同學(xué)們受到了鼓舞,繼續(xù)向南挺進,快到且末時,看到植被越來越多,心情才好了起來。“我們在大巴車上唱起了軍歌,心情都變好了。”
來到學(xué)校,孩子們對新來的老師非常好奇,不斷詢問著外面的世界。好奇心過后,就是初中生的叛逆期,“我也曾自我懷疑,想到過放棄”。有一次,李桂枝去車爾臣河畔散步,看到有人修剪草坪,“我就想起大學(xué)校園里,也有園丁這樣修剪。孩子們也是這樣的一株株小草,他們越叛逆,我不是越應(yīng)該幫助他們健康成長嗎?”
如今,李桂枝和同學(xué)們都已在且末扎下根。2014年,河北保定學(xué)院西部支教畢業(yè)生群體給習(xí)近平總書記寫信,匯報了他們的工作和生活情況,表示,一個人的選擇只有契合時代要求、符合人民需要,才會有意義有價值。在落款處,李桂枝和大學(xué)同學(xué)一同簽下了名字。
很快,他們就收到總書記的回信??倳浽谛胖姓f,好兒女志在四方,有志者奮斗無悔。希望越來越多的青年人以你們?yōu)榘駱?,到基層和人民中去建功立業(yè),讓青春之花綻放在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在實現(xiàn)中國夢的偉大實踐中書寫別樣精彩的人生。
《環(huán)球人物》記者同李桂枝告別,走在且末一中的國旗廣場,兩側(cè)開滿美麗的格桑花。這讓記者想起,鄧斌帶著記者在和若鐵路旁的治沙區(qū),看到兩年前種下的沙拐棗,也開出了鮮艷無比的花朵。鄧斌說,團隊曾到且末一中與保定學(xué)院支教老師們交流,當(dāng)時正值治沙困難時期,“一位老師對我說:你們在修一條有形之路,幫助這里的人民通往幸福、富裕和綠色,而我們在修一條心靈之路,幫助孩子們找到希望。” 鄧斌這才意識到,他們是一條戰(zhàn)線的戰(zhàn)友,都在“讓青春之花綻放在祖國最需要的地方”,“這是修建鐵路以來,對我影響最大的一件事,之后無論遇到什么困難,我都從未動搖過!”
鐵路通車的這一天,50年前在這里綻放青春之花的毛蘭月又想起了老伴。“去世前,他看完報紙說,以后且末要通火車。”說著說著,她流下淚來,“但他接著說:咱倆恐怕看不上了……我當(dāng)時不同意,說:那不一定非看不上。沒想到,他最后真沒看上。”當(dāng)火車鐵軌鋪到且末縣域,毛蘭月對兒子說起了這段往事,兒子很快就拉著媽媽到鐵路工地上看?,F(xiàn)在,火車終于通到家門口了。“那天,我對著俺老頭照片念叨:火車現(xiàn)在通咧,過幾天我就替你坐一坐咱家門口的火車!”

官方微信

官方微博

今日頭條

關(guān)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