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劉景杰（右）赴菲律賓工作。圖為劉景杰向菲律賓警察總署反綁架組長頓佬將軍贈送中國刑警盾。
他追捕“悍匪”周克華3年，親手抓獲“五·二九”特大案主犯，同成瑞龍連續(xù)兩天面對面交鋒，參與偵破了“粵桂贛系列持槍殺人搶劫金店案”“重慶10·21跨國綁架案”“10·23特大跨國走私武器彈藥案”
2021年1月8日恰逢周五，晚上9點，寒風凜冽，北京二環(huán)邊上某個燈火通明的辦公室里，《環(huán)球人物》記者見到了剛開完會的公安部刑偵局處長劉景杰。
1977年出生、從警20年，劉景杰并不像影視作品里的老刑警那般正言厲色。黑色羽絨服讓他在黑夜里顯得低調，交談時，熟知情況的他卻謙虛地說自己表達得不夠好。如果不是提前了解，很難相信眼前這個平和的中年男人，就是全力追捕“悍匪”周克華3年、經常與亡命之徒交鋒的刑警尖刀。
當記者問起偵辦的那些案件，他的眼神立刻變得犀利。“有時候遇到殺人案，經常是連續(xù)幾天不能睡覺，全力破案，沒有任何怨言。”“刑警就要破案，保護人民生命安全、財產安全。這是刑警的職責。”
作為打擊犯罪沖在一線的警種，刑警們用血肉之軀保衛(wèi)著一方安寧。作為他們當中的一員，劉景杰說：“嫉惡如仇，為民辦案，讓老百姓安寧，這是刑警職責所系。”
左圖：劉景杰（中）在某兇殺案復勘現(xiàn)場。右圖：2020年9月8日，劉景杰參加全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會。 “周克華對我來說算個對手”
“我從2009年的‘三·一九’案開始追捕他，到最后擊斃，一共有3年多的時間。”劉景杰所說的“他”就是公安部A級通緝犯、被網友們稱作“中國十大悍匪之一”的周克華。
2004年4月22日中午12時左右，重慶市兩名女職員來到江北區(qū)紅旗河溝的工商銀行取款。她們將7萬元現(xiàn)金裝進黑色塑料袋后，徑直走出了銀行。此時，周克華已如鬼魅般尾隨在她們身后。走了幾米后，周克華忽然拔槍射擊，分別擊中了兩名女職員的頭部與臉部，兩人瞬間倒在血泊中。周克華抓起裝錢的袋子，迅速離開現(xiàn)場。據(jù)目擊證人回憶，整個作案過程連1分鐘都不到。
這就是“悍匪”周克華犯下的第一起殺人搶劫案。在此案中，周克華冷靜、殘忍、計劃周密的特點展露無遺。在此后的8年時間里，他用相似的手法作案10起，槍殺11人，罪行遍及重慶、長沙、南京多個省市。
“當年受困于技術條件，確實給了這些犯罪分子一定的作案空間。”劉景杰盯著桌角，緩緩對記者說：“周克華的反偵查能力比較強，作案時考慮的還是很細，盡量不讓自己失誤。他一般不憑僥幸心理作案，比如今天搶劫，如果有暴露的風險，他往往會放棄?？傊?，他一般不隨意冒險。”
周克華冷靜又冷血的特點，給追捕工作帶來了極大挑戰(zhàn)。2012年1月6日，周克華在南京和燕路農行前槍殺一名司機，搶走20萬元現(xiàn)金。劉景杰隨專案組追到了南京。
當時，網絡上關于周克華的討論越來越多。一邊是狡猾的悍匪，另一邊是滔天的輿論，劉景杰與專案組的同事們化壓力為動力，日夜輪班，24小時全力追捕。
受困于當時的技術，專案組只能將視頻錄像拷貝到硬盤上反復看。“我們調了1500人看監(jiān)控，幾乎買光了全城的硬盤，晝夜不停地盯著電腦，連快進都不敢，生怕錯過重要線索。”
在艱苦的追兇過程中，劉景杰與專案組的同事們逐漸掌握了周克華的行動軌跡、行為習慣等，為后來的抓捕行動打下了基礎。
2012年8月10日，周克華再次在重慶犯案。根據(jù)此前掌握的線索，專案組迅速將案情向全社會通告，公布周克華的照片、視頻等詳細資料。根據(jù)周克華行為習慣，專案組提前布網，最終在2012年8月14日清晨，于重慶將其擊斃。
“周克華對我來說算個對手。”劉景杰說，“他之后，再也沒有出現(xiàn)類似的‘悍匪’了。”
從警以來，劉景杰負責的一直是大案、要案，面對的也多是亡命之徒。2008年5月29日，陜西府谷縣的4名劫匪冒充警察，槍殺兩人，劫走大量現(xiàn)金。這就是震驚全國的“五·二九”特大案。
“犯罪分子駕車逼停兩名受害人，然后直接槍殺了他們，搶了200萬元現(xiàn)金。這個案件是奧運會之前的‘一號案件’。”劉景杰參與了此案的偵辦。“那時的技術仍然很差，但我們還是通過許多手段查到了主犯的窩藏地點——山西晉中。”經過半年追捕，劉景杰在11月3日親手抓住了主犯。“抓住了3個人，當時經法院審判其中兩個被判死刑，最后那個嫌疑人前兩年也被抓獲歸案。”
劉景杰曾遇到過一個持槍搶劫殺人的犯罪嫌疑人及其妻子。驚險地抓捕后，他卻犯了難。“他的妻子也有一定的違法情節(jié)，但他們家里還有一個年僅2歲多的孩子和一個年邁的老太太，如果兩口子都被抓，這個家就完了。”考慮到女犯罪嫌疑人的情節(jié)較輕，劉景杰主動與辦案的公安機關法制部門和當?shù)貦z察機關溝通，說明情況，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依法爭取對其從輕處罰。不過劉景杰強調，在辦案過程中體現(xiàn)人文關懷一定要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
海外追捕的生與死、血與火
“刑警這個職業(yè)往往是沒白沒黑。”說到加班，劉景杰會心一笑。這次采訪，正是記者多次溝通爭取后，他才同意于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據(jù)他說，像自己一樣忙的刑警還有很多。“有的同事半個月、一個月不回家，這都是常事。”
采訪的當天晚上，劉景杰說自己“有兩三天沒有回去了”。不過讓記者驚訝的是，他竟對此有些慶幸。“只是加班而已。平時出差多的時候，一年在外200多天。有時候為了一次海外追捕，在國外一待就是幾個月。”
海外追捕也是劉景杰的重要工作內容。在境外執(zhí)行任務，幾乎每天經歷的都是“生與死、血與火”。“海外追捕，必須積極向所在國警方通報情況，由當?shù)鼐介_展追捕，我們只是根據(jù)當?shù)鼐降囊筇峁┍匾男畔⒕€索支持。各國法律不一樣，我們要尊重當?shù)氐姆伞?rdquo;
在海外，劉景杰多次遇到“人在眼前，卻無法實施抓捕”的情況。“我們沒有執(zhí)法權，必須完全依靠當?shù)鼐介_展工作，由于法律制度不同、理念差異，工作時往往會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難。”
“比如，我們已經知道嫌疑人就在某個房間里，但是他們的法律是‘沒有法官允許，你不準進入那個房間’，所以當?shù)鼐骄蜎]法實施抓捕。就算某中國逃犯坐在自己眼前，有的時候我也可能拿他沒辦法。”更難以接受的是，如果按照當?shù)胤傻牧鞒倘プ?，耗時可能要一周甚至一個月。“有時候就算流程走完了，犯罪分子已經不在那個房間了，流程就白走了。”劉景杰無奈地說。
有時候，受當?shù)刂伟矤顩r影響，中國辦案刑警的生命安全也會受到威脅。去年，劉景杰與同事一起到海外執(zhí)行抓捕任務，同事就在某市中心的大馬路上遭遇了飛車黨奪包。一番搏斗之后，同事身上多處受傷，在醫(yī)院躺了一個月才回國。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在某國執(zhí)行任務時，劉景杰遠遠看到過當?shù)亟俜蓑T著摩托車，從背包里拿出疑似鋸短的AK-47步槍搶劫，就像電影里的畫面。“車走著走著，前面就響起了槍聲，我們只能趕緊繞道。我們平時出門辦事必須有當?shù)氐奈溲b安保支持，要不然很可能遭遇不測。在當?shù)兀粨屔踔帘粴⑹呛苷５摹?rdquo;
東南亞某國槍支泛濫。圖為該國警方在港口截獲的槍支走私船。 意外隨時會發(fā)生，劉景杰曾目睹過同事在海外遭遇不幸。“曾有一位同事，剛到當?shù)氐?天就因為氣候、勞累等原因誘發(fā)心臟病，不幸離世。我們在海外為他舉行了簡短的追悼儀式，火化時因當?shù)丶夹g落后需要幾個小時。”
海外調查取證有時候是一項困難、復雜、甚至伴隨著犧牲的工作。但作為刑警，他們只能克服困難、不懼危險，因為絕不能給犯罪分子逍遙法外的機會。如今，中國警方不斷加大力度與世界各國展開警務合作，努力打造出國際執(zhí)法安全合作的“黃金時代”。
“天下刑警是一家”
讀初中時，劉景杰在同學家讀到了一篇介紹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的文章，從此立下目標——考公安大學，當人民警察！他說：“那時候也不知道公安工作具體是什么，想法很樸素，就想去破案，去抓犯罪分子，從小我就看不慣恃強凌弱。這個目標從立下之后就沒變過，一直到現(xiàn)在。”
這個目標得到了父母的支持。1997年，劉景杰如愿考入了中國人民公安大學?；貞浲?，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當時就感覺夢想成真了，確實挺興奮的。”大一軍訓完，學校第一次給新生配發(fā)警服。穿上警服之后，他“每天都不舍得脫，周末出去穿著，甚至放假回家都穿著”。
上大學時，劉景杰的專業(yè)就是刑偵，還當上了刑偵課代表。不管課上課下，他對刑偵知識如癡如醉，書不離手，有空就看，因為“刑偵就是我喜愛的專業(yè)，所以特別愿意去鉆研”。
畢業(yè)之后，劉景杰來到北京市公安局工作。在那里，他接觸到了一批無私奉獻的刑警前輩，這讓他在職業(yè)生涯的早期便開始嚴格要求自己。直到如今，他依然感慨道：“他們就是這樣以身作則地帶著我過來的，我也是在跟著榜樣們學習。”
幾年之后，劉景杰來到公安部工作，來到了刑偵局，又遇到了一批業(yè)務精湛、兢兢業(yè)業(yè)的領導和同事。他慢慢意識到，原來刑警這支隊伍本身就是“充滿正氣，心思集中”，這讓他愈發(fā)喜歡這個神圣的職業(yè)。因為熱愛，劉景杰在工作中總能投入全部精力，在案件被偵破、兇手被繩之以法之后，他總是能收獲巨大的成就感，從而更加熱愛工作。這仿佛是個無限輪轉的良性循環(huán)，讓他和同事們始終保持積極向上的精神狀態(tài)。
“刑警隊伍非常團結，有‘天下刑警是一家’的傳統(tǒng)，到哪兒辦案都能密切配合。”劉景杰為此深感自豪，“作為打擊犯罪時沖在第一線的警種，刑警永遠會保護老百姓，給他們伸張正義、挽回損失。他們高興了，這支隊伍也高興了。”
在家里，劉景杰的小兒子總是“扛著槍走來走去”。父子視頻時，若劉景杰穿著警服，小兒子會開心地說：“爸爸，你是警察，我也要當警察。”兒子的崇拜讓他自豪，而父母和妻子的支持也讓他備受感動。“父母年紀大了，但現(xiàn)在還在每天幫我照看孩子、接送上下學。我妻子承擔了家中所有的家務，任勞任怨，總是將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從來沒說過‘你不準走了’這樣的話，非常支持我的工作。這也是我能踏實工作的重要原因。對于家人，我心里是有虧欠的，因為執(zhí)行任務連續(xù)出差，當時女兒兩歲時見了我還不認識，想想就感到對不起女兒。這幾年我一有機會就努力彌補她，有時間就多陪陪她。”
在采訪的最后，劉景杰又一次與記者聊起了兒時所立下的目標：“現(xiàn)在我實現(xiàn)了當初的夢想。雖然很辛苦，但我知道堅守的是一份很有意義的事業(yè)。通過自己的努力，讓社會更加安寧，這讓我感到非常充實。”（本刊記者 隋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