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發(fā)誓“堅持不餓死”
網(wǎng)名Akid的王懿,卒年37歲。
8月22日,她暈倒在日本語言學校的走廊上。第二天,她沒有到校。老師叫來房東打開她的房門,看到骨瘦嶙峋的她倒在屋中,已沒了呼吸。
十多年前,王懿就活躍在網(wǎng)絡上,是“大象公會”的寫手。那時的她與不少網(wǎng)絡大V“談笑風生”,堅持著她的理念。
· 出國前的王懿。
曾把中國稱為“支那”的她,去日本1年后,在2021年6月貼出了推文:“堅持不餓死”。
· 2021年6月,王懿的推文。
再后來,她在日本堅持不住,孤獨去世。死前3個月,充滿掙扎與絕望。
一個常住日本的華人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我覺得她可能精神有點不正常了。”
餓與愁
2020年,王懿從親戚那里借了20萬元,作為申請日本簽證的資產(chǎn)證明。這筆錢本應該在申請到簽證后,還給親戚。但王懿似乎沒打算還,而是跑到了日本,并在推文里說自己不敢面對債主。“我就是做流氓”,她如此寫道。
王懿的父親再婚后,父女關系變得冷漠。王懿偶爾會在社交賬號上提起父親:“我出國后錢從哪里來,我爸早就不關心了。”“(今天是)父親節(jié),父親恨日本,我很抱歉我逃了。今天更難過的是阿姨aka(也即)他現(xiàn)在的妻、還得了重病。”
有傳言說,王懿出國前就深陷“炒幣”中,但沒有發(fā)財,反欠下大量債務。在社交賬號上,她頻頻貼出自己的虛擬貨幣賬戶,讓網(wǎng)友們捐贈,尤其是去世前一個月中,“求捐”頻率越來越高。
· 今年6月,王懿已經(jīng)骨瘦嶙峋。
有一種說法是,王懿“潤”到日本,是為了躲債。
到東京后,她過得很不滋潤,似乎很快又陷入了財務問題,不僅交不起語言學校學費,連飯都吃不上。
在國內(nèi),她曾是寫手。但在日本,面對窘境,她似乎選擇了吐槽中國,來說服自己“潤”到日本的“明智”。
2022年12月12日,她發(fā)了一條博文:“看今天北京的PM2.5,哎,雖然現(xiàn)在吃不起水果,頓頓只能吃蘿卜,也值了。”
· 在日本吃不起水果的王懿如此感嘆。
真實世界是殘酷的。很快,她似乎連蘿卜都吃不上了。她想去麥當勞打工。但是,由于長期營養(yǎng)不良,她身體極度虛弱,無法勝任。
她也想到了教中文。但由于沒有授課經(jīng)驗和相關證書,這條路也被堵死了,“還是等身體好了去麥當勞吧……”。
最后兩個月,王懿經(jīng)常盼著朋友“投喂”。7月1日,她發(fā)了條推文:“涼快了,胃口好了,投喂正好來了!”
· 7月1日,王懿展示被“投喂”的面包。
但這也難以為繼。
7月3日,她發(fā)推文:“經(jīng)常給我投喂的同學7月不來了。”一下子,她被推到了死角。
極度虛弱的王懿,頻繁摔跤,一次比一次嚴重。雖是皮肉傷,恢復起來也非常緩慢。在這一天,她就在校園里摔了一跤,“這跤摔得真狠,索性坐地上哭了會兒才起來”。
體力不支的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不夠了。正好有個女生經(jīng)過,把她扶了起來。
難得的關心,讓她感動了:“今天去昨天摔倒的地方等了會兒,看會不會遇到昨天扶我的那個騎車經(jīng)過停下來的學生妹,昨天沒有好好謝人家……沒等到,忽然覺得有點刻舟求劍。”
她依舊“關心政治”。7月7日,很多人會記得86年前發(fā)生了盧溝橋事變,她記得的是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的遇刺身亡。她轉發(fā)了安倍的照片,寫了一句推文:“一年了。”其實,安倍是2022年7月8日遇刺的。
她感到無力。7月10日,她寫道:“對自己失去耐心了,躺到現(xiàn)在。”
在饑餓感的包裹中,她對時政新聞的關注開始向美食角度偏移。7月16日,美國財長耶倫訪華,王懿關注了耶倫吃的每道菜。
7月18日,她說自己已吃了4天冷凍花椰菜。
7月20日,“給門插個木楔子,抬手一下子咳了5分鐘”。
· 由于身體虛弱,王懿頻繁摔傷。
7月23日,她又摔倒了。扶她起來的女警竟然還認得她,因為上一次也是這個女警把她扶起來的。
· 8月4日,王懿表示沒能交上學費。
· 王懿收到的語言學校發(fā)來的短信。
8月4日,她最終還是沒能交上學費,此時的她已絕望。8月11日她寫道:“眼見著要開學了,好愁。不能躺病,要爬去學校,愁,學費愁”。
· 8月16日,王懿買了漫畫。
8月16日,王懿買了本漫畫,這是她用最后一次得到的朋友資助買的。
8月21日,王懿轉發(fā)了一條漢堡廣告,廣告上寫著:“宇宙級厚度的漢堡肉?燒烤醬油風味的雙層牛排!”
· 8月21日,王懿轉發(fā)了一條漢堡廣告。
8月22日,有網(wǎng)民表示自己欠了一屁股債。王懿安慰:“沒事兒,我也是。”
有毒的“朋友圈”
王懿的遭遇,讓很多人感到不可理解。有網(wǎng)友議論:“她為什么非要呆在東京?”“飯都吃不上了,還在想要交這么貴的學費。”
如果王懿留在中國,會怎么樣?人們?nèi)滩蛔鲞@樣的猜想。
16歲時,王懿就考入了吉林大學材料成型及控制工程專業(yè),周圍的人都夸她“英語極好”。本科畢業(yè)后,她又跨學科,考入了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并于2009年畢業(yè)。
她在開放型社區(qū)翻譯平臺“譯言”工作,后來跳槽到了“大象公會”。她接觸到了一個“圈子”,沉溺其中,對中國和世界的看法越來越“偏”。
她在博文中寫道:“希望有才華的人都有一種責任感,在暗黑如鉛的夜中靠僅存的稀薄空氣發(fā)Voice(聲)、書寫。”
其實,這種觀點和立場并無新意,無非是“中國做的一切都是錯的,西方做的一切都是好的”。
到日本后,她在這個“坑”里越陷越深。2021年1月18日,她轉發(fā)了一條詆毀中國的帖子,寫了一句“核平中國沒幾個無辜的”。
王懿去世后,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一些自稱王懿好友的人,對她的死表示哀悼。有撰文者稱,自己和其他大象公會成員一直在關注王懿的健康。也有人在社交賬號上稱,請王懿吃過幾次飯,對王懿的消瘦表示過關心。環(huán)球人物記者聯(lián)系了其中一部分人,但他們均未回應采訪要求。
王懿在2020年8月、2021年6月和2021年11月3次發(fā)問自己“會不會餓死”,甚至說“不要讓我在春天之前餓死好嗎”。但這些朋友似乎沒有人在鼓勵她回國——這應該是最能保證她至少“不餓死”的渠道。
她去世后,那個“圈子”里傳出了她是“厭食癥”的說法。然而,她在社交上曬出過無數(shù)“想吃”的信息:自己煮雞蛋把鍋煮壞了;有人給她“投喂”了小龍蝦,她立即“腿不腫了,上樓不喘了”;今年1月4日,她發(fā)帖說有了錢,就要買椅子、買煤油爐、買草莓使勁吃——顯然她住在沒椅子、沒爐子的地方,吃草莓都成了奢望;3月31日,有人給她“投喂”了雞蛋,她感到雞蛋是“如此珍貴”。
很多人無法相信她是“厭食”。從常識判斷,她就是太窮了。
貧困中的“孤獨死”
王懿死前1個月,已經(jīng)骨瘦如柴。她的房東大概擔心出事,給了她2個烤紅薯,但也僅此而已。王懿還是餓死在屋中。
這一幕,讓人想起一個“日本特色”的詞——孤獨死。
孤獨死沒有明確定義。按照日本政府發(fā)布的《高齡社會白皮書》里的說法,孤獨死又稱孤立死,指高齡者“在無人照料的情況下死去,死后尸體放置一段時間無人處理”。日本每年孤獨死人數(shù)約3萬,不僅給社會治理帶來一定問題,也不斷沖擊著日本社會的倫理基礎。
如今,孤獨死的似乎也不僅僅是老人。由于近年來日本經(jīng)濟發(fā)展放緩,企業(yè)節(jié)省開支,“終身雇傭制”減少,較為不穩(wěn)定而且收入低的“派遣員工”(臨時工)越來越多。2018年,“相對貧困率”已達15.4%。日本的中青年群體滑入貧困的概率也在不斷上升。
客觀說來,日本的社會保障機制相對完善,但機制完善并不意味著社會因此充滿了愛心,需要被救助者會因為自尊心、絕望等心理原因,一直無法向外界求助,最終導致悲劇發(fā)生。
2020年底,一對母女在家中去世,幾個月后才被發(fā)現(xiàn)。據(jù)報道,女兒辭職后,家中徹底斷絕了經(jīng)濟來源,但出于臉面,兩人從未申領過政府援助,家中自來水欠費停水后,政府工作人員也沒有發(fā)覺異樣。
警方確認,母女二人是被餓死的。
王懿去世前幾個月,誰都看得出她骨瘦嶙峋,身體極差。但從老師到房東,沒有人真正地關心她,一切僅以不馬上出事為底線。
在某種意義上,這種冷漠也助推了王懿的死亡,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總監(jiān)制: 呂 鴻
監(jiān) 制: 張建魁
主 編: 許陳靜
編 審: 凌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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